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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从天而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黑袍人头顶。

黑袍人没躲。

他抬手一挥,三尺青锋自剑尖断裂,裂痕如蛛网,迅速铺开。

只一刹,长剑应声而碎。

聂斩眼角一抽:“这……这人能破我的术?”

“当心。”

宋庭道:“幻境由他所设,受他操控。”

简而言之,正如本命画卷里的画中仙,在这里,黑袍人对一切事物拥有掌控权。

不等江白砚与沈流霜靠近,黑袍人打个响指。

拔舌地狱里,所有游荡的小鬼齐齐一顿,猛然转身。

鬼影幢幢,潮水般迅猛前扑,突如其来的杀气铺天盖地。

施黛心下一凛,护在施云声和百里家众人身前,催动雷火符。

“不用你保护。”

拔刀握在掌心,当他抬臂,刀锋寒光如雪。

施云声把几只小鬼一斩为二,发尾轻晃,投来黑沉沉的一瞥:“……我也可以保护你。”

施黛微怔,眼笑眉舒:“好嘞。”

众多鬼影前扑,江白砚神情未改。

袖间盈风,随他剑法疾出,荡开夺目清光。

施黛听见身后好几人讶异的轻嘶。

江白砚有张极具迷惑性的脸,鹤骨松姿,气息清远,无论何人第一眼见他,都觉得这是位好脾性的翩翩公子。

与之相反的,是他剑中令人胆寒的杀意。

小鬼于他绝非强敌,只不过数目太多,成了附骨之疽。

断水锋芒毕露,剑势轻而密,看似如潺潺细雨,实则招招狠戾,不留退路。

所经之处,魑魅魍魉被尽数荡平,来不及阻拦他的脚步。

恰在此刻,钟声又起。

“地狱一重,客已满。”

怪音从天边传来,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恭迎新客,入炼狱十三重。新客名——”

“百里瑾。”

该死。

持刀斩开前仆后继的小鬼,沈流霜轻啧一声,凝集灵气,向黑袍人身侧的铁柱挥去。

对方好整以暇看着她,面具下的漆黑瞳孔混沌如墨。

沈流霜见他抬起右手,不紧不慢,打了个响指。

——“啪”。

*

炼狱十三重。

周遭的景致又一次发生改变,施黛两眼望天,深呼吸。

耳边残留有百里瑾的哭嚎惨叫,当她眨眼,那男人没了影踪。

与他一起被传送到别处的,还有叶晚行、青儿和宋庭。

“宋庭果然被传走了。”

聂斩很是泄气,愁眉苦脸:“没有他,我们怎么找阵眼?”

“就算找到阵眼,恐怕也没辙。”

沈流霜收刀入鞘,神情没有明显波动:“凶手守在阵眼旁边,一旦有人靠近,他打个响指,就能把我们传开。”

“我想知道,”百里青枝不懂就问,举起右手,“炼狱十三重是什么?”

“炼狱十三,血池狱。”

沈流霜道:“不正直的邪门歪道之人,死后被打入血池受苦。”

施黛打起精神,四下张望。

和名字一样,这地方处处布有血红的池沼,腥气难闻。

血池深浅不一,有的像小水洼,有的形如池塘,面目模糊的人影在血水里浮浮沉沉,痛苦挣扎。

“这下完了。”

在地狱走上这么一遭,百里青枝双目放空:“凶手不会要把百里家赶尽杀绝吧?我没干过坏事啊。”

“凶手明显是为复仇。”

沈流霜道:“你若问心无愧,不必忧心。”

她停顿一会儿,柔下声来,凤眼淌出温润如水的弧:“同行之时,我定竭力护你。”

百里青枝毫无长辈风范,一把扑进她怀里,蹭来蹭去:“阿湘……流霜待我真好!”

沈流霜被蹭得无可奈何,耳尖微红。

与抓住凶手的机会失之交臂,施黛迅速调整好心情,看向施云声。

方才鬼影突袭,施云声陪她保护百里青枝等人。

小鬼太多,他的颊边被划破一条口子。

“别动。”

施黛正色,掏出怀里一瓶金疮药:“很疼吧?”

在镇厄司当差这么久,随身携带止血止痛的药,成了她的习惯。

他是稳重的男子汉,才不会喊疼。

被施黛的指尖擦过伤口,施云声忍住刺痛,板起小脸:“不疼。”

其实是有点疼的,药膏涂在伤处,像被火烧。

施云声鼓起一边腮帮,让自己保持五官的平静,不因疼痛皱起脸。

这副模样像仓鼠,施黛被逗得一乐,笑吟吟摸他脑袋:“好好好,能忍疼,很厉害。”

那当然。

小孩得意扬起下巴。

江白砚无言凝视这一幕。

他险些忘了,疼痛和伤口,能引来施黛更多的注视。

早在蜘蛛精的洞穴里,施黛就曾因见他受伤,为他吹气。

那时他的感受不甚明晰,而今想来……

江白砚指尖一颤。

施黛的气息经过伤处,算不算是她的一部分,进入他的身体里?

忽地,施黛回头:“你的伤口怎么样?带药了吗?”

江白砚把鬼影视若无物,剑气里满是杀心,没想过躲避。

万幸小鬼实力有限,只在他左臂划出两条长痕,外加几处小口子。

江白砚身着白衣,淌开的鲜血能被人一眼察觉。

施云声抬眸瞟去。

江白砚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他不用想,也猜得出来。

“无碍”、“无事”、“不必担心”。

说老实话,有时候连施云声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确很能忍痛。

然后听见江白砚的声音:“没带伤药。”

顿了顿,似有迟疑,他低低道:“有些疼。”

施云声:?

施云声:???

施云声一点点睁圆眼,缓慢抬头。

施黛没犹豫,转身上前:“很疼?我看看。”

施云声:???

沈流霜面无表情,尝试平复呼吸。

江白砚乖乖撩起袖口。

果然有两条一指长的血痕。

江白砚肤色冷白,长痕洇出血迹,红艳艳一片,很是惹眼。

施黛把伤药递给他,又掏出一块手帕:“你擦一擦。”

江白砚道谢接下,擦净血污,把药膏涂抹在指尖。

他很少直言疼痛,问江白砚“怎么样”时,施黛的第一反应,也是他要答“无碍”。

无论如何,江白砚不再强撑,是好事。

他的手指好长,施黛想。

因常年握剑,这只手上生了老茧,细细看去,有几道陈年的小疤。

但仍旧好看,竹节一样,骨节凸出明显的弧度,手背隐现血管,像淡青色的藤。

施黛在意他的伤势,安安静静多瞧了几眼。

江白砚也在看她。

她比他矮些,从眼下的角度,江白砚见到施黛纤长的眼睫。

似两片单薄云翳,遮掩眼底的湖,偶尔眨动两下,小扇一般。

应当是关切的、在乎的神情。

仅仅被她这样注视,也叫他心生欢愉。

漫不经心涂抹药膏,江白砚想,今后大可多唤一唤疼。

然而只有注视,还不够。

——他是否能得到更多?

擦药的动作蓦地停住,江白砚屈起指节。

施黛困惑抬头:“怎么了?”

漂亮的桃花眼略微斜下,眼风淡淡,撞进她双眸。

江白砚的嗓音轻得过分:“还是疼。”

施黛:?

江白砚往常被剜去血肉,从没说过一个疼字,今天——

她张了张口,没出声。

须臾间,施黛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双不久前饱含杀念的瞳孔幽邃如井,望向她的眼神却是柔和,像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像撒娇。

她和江白砚站在角落,不远处几人在讨论幕后凶手的身份。

施黛背对着他们,动作和神态藏在阴影里头,不被看见。

她耳朵发热。

但还是垂下头,朝江白砚的伤口又轻又快吹了口气。

疼痛尖锐,似火燎刀割,于痛意之中,瞬间滋生奇异的暖流。

有点痒。

轻柔的气息像猫咪爪子,在他手臂挠过。

江白砚指节微颤,仿佛被人放了团火在心口,灼得肌肤滚烫,心跳加速。

与施黛气息相融,熨帖又舒服。

他很喜欢。

施黛吹得飞快,莫名觉得做贼心虚,心跳乱了两拍,强作镇定:“好些了吗?”

她音量压得低,像在耳语,一抬眸,瞧见江白砚眼尾轻勾。

他的脸隐隐发红。

身形似被无形的力道拤住,左右动弹不得。

施黛生出微妙的紧张,视线扫过他高挺的鼻梁,唇边的小痣,再到单薄的嘴角。

江白砚薄唇张合,没出声,唯有温热吐息悄然泻出。

借由唇形,施黛看清他表达的意思——

江白砚道:“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