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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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兀自思忖这样的状况严不严重,猝不及防,听江白砚再度开口。
“我能看看么?”
声线温凉,像山涧雪水,听不出正在被痛意折磨。
施黛想了想,撩起垂落的衣襟,只露出受伤的右肩:“好啊。”
二十一世纪长大的人,谁没穿过短袖。
伤口事大,保命要紧。在江白砚面前袒露手臂,对她来说绝非迈不过的坎。
于是玉门被推开,施黛望见江白砚的脸。
他生得清雅俊美,有光从窗外泻来,愈显眉目如画、清冷出尘,乍一看去,像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松。
奈何白衣染血,透出恶煞般的凶相,观他双目,亦浸了桃花色的红。
江白砚这是……被疼出来的?
身为罪魁祸首,施黛心一抖:“还好吗?”
他不太好的样子。
江白砚笑笑:“嗯。”
目光途经施黛,他笑意微敛,不动声色移开眼。
儿时爹娘教导过,不可直窥女子衣下,他未尝忘却。
看出江白砚的停顿,施黛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不是她故意想笑,但看惯了江白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事事心不在焉的模样,此刻见他局促,格外稀罕。
施黛觉得很可爱。
江白砚没多言,靠近她身侧。
视线垂落,触上施黛右臂的伤痕,他低声道:“冒犯了。”
心魔属于邪物,心魔境里的魑魅魍魉,理所当然带有邪气。
百里泓太强,白玉京内的邪祟受他影响,杀意更浓。
好在施黛防备及时,邪气侵入不深。
“并无大碍。”
江白砚道:“等找到阎清欢,向他要颗祛除邪气的丹药就好。”
施黛长舒一口气,喜笑颜开,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刚才吓坏我了,还以为是类似刀劳鬼的剧毒。”
江白砚笑了笑。
她语调轻快,宛如枝头的雀鸟,细细听来,颇有娇憨之意,像在撒娇。
施黛待大多数人好,撒娇却很少,往往只对亲近的家里人说。
“你感觉怎么样?”
施黛开始新一轮的小嘴叭叭,义正辞严:“我看伤得挺深,很疼吧?待会儿出去,你尽量少用剑,要不然跟伤口撕裂有什么差别?”
江白砚抬眉:“你的右臂,不也在淌血?”
“这不一样。”
施黛立马接话:“我把那道伤绑好,血就止住了。”
说完心觉好笑,她一个人受伤,伤和痛生生拆成了两份。
瞥一眼自己右臂上的血肉模糊,施黛由衷感慨:“我们这样,也算有难同当。”
从没听人对他说起这个词,江白砚眨一下眼。
“最重要的是,以后要有福同享。”
施黛信誓旦旦,扬起下巴:“你替我吃了苦头,等百里家的事情结束,我一定好好谢你。”
至于怎么谢,她目前想不出来。
除了练剑和看书,江白砚好像没别的兴趣爱好。
暗暗思量间,耳边传来嘶拉轻响。
江白砚用刀划破袖口,割出充当绷带的布条:“我为你绑上?”
自己给自己的肩膀包扎,是个技术活。
对此毫无经验,施黛没怎么犹豫:“好。”
江白砚垂首,眸色微沉。
少女的肩头白皙莹润,弧线流畅,像名家画中一笔清瘦远山。
被桃红衣袖所衬,似红梅映雪,叫人难以忽视。
他克制着没去多看,视线上移,扫过她纤细的侧颈。
几缕乌发垂坠,在施黛耳畔打起卷儿。窗边的薄光覆上她颈间,一如静谧的霜。
手中的白布缠上施黛肩头,刺痛被挤压,变成闷闷的疼,出现在江白砚右臂。
像某种意义上的彼此交融、亲密无间。
察觉江白砚一直盯着伤口瞧,施黛仰头,瞥见他苍白的颊边。
他肯定是疼的。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施黛避开他的视线:“疼的话,你吹一吹?”
对方包扎的动作顿住。
“虽然是我的伤,但你在受疼。”
迅速组织措辞,施黛语速飞快,打出一记直球:“你吹一下,或许好受些。”
片刻的缄默。
江白砚安静看她,眼角余有薄红。
当他依言垂首,施黛触到柔软的气流。
没了疼痛,只剩下吐息经过的酥痒,从肩头到颈窝,像羽毛在挠。
思绪也被吹得乱作一团,施黛轻声问:“好点了吗?”
灼烧般的痛楚得以缓解,好似细密针扎,与此同时,又泛出缕缕欢愉,如细雨润物无声。
压下不合时宜的战栗,江白砚低眉扬唇:“嗯。”
他尾音发哑,气氛愈发微妙。
施黛决定换一个话题:“转移疼痛的术法,快结束了吧?”
江白砚说过,它只持续两个时辰。
他们在地狱幻境里折腾许久,想来时限将至。
垂首为她包扎,江白砚顿了顿:“是。还剩一柱香的时间。”
施黛:?
你记得这么清楚?
施黛没往下细想,弯了眼道:“等术法结束,你就不用替我受罪啦。”
她怕疼不假,可要江白砚为她吃苦,施黛宁愿自己被疼得龇牙。
说起来……
“还有血蛊。”
想起今天血蛊发作的情景,施黛扭头看他:“我爹在五湖四海找这么久,应该有破解的苗头了。”
血蛊和这次的邪术一样,全是让江白砚强行与她绑定的东西。
血蛊是个麻烦,比转移疼痛的邪术更难缠,堪比无从脱身的囚笼,把江白砚缚在她身侧。
肩头的布条被悉心缠上一圈又一圈,江白砚音调压低,情绪莫名:“你很想解开?”
这是什么问题?
施黛失笑,不答反问:“难道你不想解开?”
江白砚看似温润,其实有自己的傲气,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被血蛊套牢。
施黛不过随口一问,对答案心知肚明,出乎意料地,听江白砚道:
“不解也好。”
施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啊?”
江白砚没答。
窗棂光影交叠,半明半昧,在他眼底覆起薄翳。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周遭静下,落针可闻。
征兆似的灵感稍纵即逝,闪电般袭上心口,施黛预感到迫近的暗潮,胸腔嗡响。
“不解?”
她稳下声调:“不解开血蛊,你岂不是要被一直绑在我身边?”
由她伤口传来的痛意仍在发酵,江白砚指节泛白。
与施黛绑定血蛊,起初非他所愿。
他在邪修的老巢长大,双手称不上干净,利用血蛊,是为博取施府信任。
这是条无形的锁链,象征屈辱与臣服。
为复仇,江白砚不在乎。
然而今时今日,听施黛亲口提及解开血蛊,他竟生出近乎执拗的抵触。
施黛当下同他言笑晏晏,倘若有朝一日心觉厌倦,亦或遇上更合心意的旁人,他当如何?
她身边有太多男男女女,望向她时,总含着笑。
施黛从不缺人喜爱。
体会过意惹情牵的欢喜,只消想到失去,便教他自心腔泛起涩然腥意。
世人的情愫有如蜉蝣,朝生夕死,脆弱不堪。
与之相比,血蛊是唯一坚不可摧的纽带。
以血为枷,以命为契,比虚无缥缈的情谊牢固得多。
未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此时想来,江白砚却不觉荒诞,反而令其如野草疯长,缠缚心间。
施黛不要他的鲛鳞鲛泪,亦不用他替她承受痛楚。
如若连血蛊也被破解,江白砚不知如何留在她身边。
他能用怎样的理由,留在她身边?
靠得太近,呼吸间全是施黛的气息。
胸口涨得难受,心底似被填满,又像空空落落,叫他捉摸不定。
室内悄无声息,江白砚回答她的问题:“那就一直被绑着。”
施黛倏地抬眸。
江白砚对上她的眼。
因收敛笑意,桃花眼带出压不住的侵略感,似把慑人弯刀。
当他眨动长睫,眸底成了片暗涌的湖,水意柔软。
右肩的伤口被包扎完毕,由江白砚轻缓打上结。
一个浸在血肉里的、温柔的禁锢。
“我不想离开你身边。”
像把心剖开小小一角,捧入她眼前。
江白砚道:“就算永远不解开,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