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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

小刀于指尖轻轻旋转,划开黑影喉咙。

晏寒来声调低哑,比起直面心魔,更似平日里悠然的闲谈。

不动声色瞥一眼角落里的姑娘,他静默一刹,嗓音压低,没让她听见。

“小时候的确时常梦见你。”

小刀用力下压,黑影发出剧烈嘶嚎,晏寒来面色不改,语含轻嘲:“至于现在……我不介意变成你的噩梦。”

下一刻,刀锋撕碎它咽喉。

心魔震颤不止,竟有了狼狈后退的势头。谢星摇立在囚牢角落,透过门外摇晃不定的烛火,望见少年沉默起身。

身形如刀,纤长冷戾的凤眼亦如刀。

他身后是黑影聚散、混沌如潮,杀意未褪,冷风扬起染血的发梢。

晏寒来看着她无声一笑,唇角轻扬。

“吓到了?”

*

他话音落下,眼前景象瞬息变化。

阴暗潮湿的牢狱如同浸了水的墨画,一点点化作模糊不清的虚影。

谢星摇仰面环顾,晏寒来的身影同样消失在眼前,景物融化又聚拢,缓缓形成另一种模样。

一片花林。

很像绣城外的那片林子。

被种下魇术后,修士会陷入沉睡。如今两重心魔接连破除,她的身体仍然处于沉眠状态——

睡着了就会做梦,合理推测,眼前所见是她的梦境。

心里的石头好不容易落下,谢星摇拍拍胸口,久违地深呼吸。

比起危机四伏的心魔,做梦明显友好得多。

更何况她刚从幻境离开,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即便置身于梦里,思绪也称得上清晰活络。

这场梦境正值深夜,一轮明月泠泠当空,花林寂静,四处荡漾着流泻的月影清波。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地方……但谢星摇曾听说过,人在做清醒梦的时候,能通过潜意识任意修改梦境。

有点饿。

她思忖片刻,尝试着在识海勾勒出奶油蛋糕的形状,不过转瞬,身前当真噗通出现一个盒装蛋糕。

……哇。

谢星摇俯身打量,越过透明塑料盒,果然见到白腻柔软的奶油,一颗草莓点缀其中,色泽浓郁。

看上去味道不错,可惜她并无食欲。

不久前见到的景象萦绕于心,地牢幽暗,遍地的血泊更是骇人。

也不知晏寒来在那种地方生活了多久,被那群人如何对待过。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让她心中发堵。待谢星摇再低头,赫然瞥见一团雪白。

不愧是想什么来什么。

在她身前的一块磐石上,比猫咪稍大一些的狐狸眨眨双眼,摇了摇硕大的尾巴。

……不过为什么是狐狸的模样?

梦境觉察她的思绪,白狐耳朵一抖,伴随灵力拂过,现出少年人劲瘦挺拔的身形。

梦里的晏寒来身着单薄青衣,琥珀色凤眼蕴藉微光,侧脸被月色浸湿,无声朝她靠近一步。

皂香迎面,漆黑的影子向下沉沉笼罩,不知怎么,谢星摇心口飞快跳了跳。

好像,距离有些太近了。

夜色昏沉,花林幽幽,除却他们二人,于林间深处,悄然现出另一道身影——

晏寒来蹙起眉头。

他破开心魔,顺势坠入梦境之中,走出葱茏树林,居然又见到谢星摇。

魇术能连通入梦,他们的心魔被绑在一处,梦境自然相通。

月光如水,徜徉幽林。少女默然而立,在她身侧,立着另一道影子。

和他如出一辙的影子。

心口如被轻轻一戳,生出不易察觉的微妙颤动。

谢星摇……梦见他?

少年面上少有地现出几分茫然仓惶,正兀自怔忪,听见不远处的红衣姑娘清脆开口,喉音澄净如铃。

谢星摇:“我那么大一只狐狸呢?快快快变回去。”

晏寒来:……?

不远处,修长青影闻声一晃。

旋即如她所愿,化作一只拥有大尾巴的白狐。

晏寒来:……

晏寒来面色渐沉,看她兴致勃勃蹲下,把狐狸抱在怀中。

“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梦中的一切杳无声息,谢星摇背对着他,尚未发觉有人靠近,伸出双手,摸一摸狐狸纤长绵软的后背绒毛。

她之前摸过两次,但对方毕竟是晏寒来,哪怕心下欢喜,手上也不曾用力。

眼下多出这么一个完美替身,皮毛柔软,形貌漂亮,谢星摇可耻地有点儿馋。

替身文学诚不欺她。

小狐狸似是害怕,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不怕不怕,来摸摸。”

心魔里的景象历历在目,就算知道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谢星摇还是不由自主放柔了力气,掌心轻轻托住狐狸身体,捏捏它精致的脸颊:“是谁那样欺负你?坏家伙。”

身后林中,晏寒来长睫倏动。

……平日里捉弄他还不够,面对梦里的狐狸也要花言巧语。

小狐狸比晏寒来本尊乖巧千倍万倍,谢星摇见它毫无反抗,胆子更大一些,按按肉垫,又抱住毛团猛吸一口。

肉垫弹软,是爱心一样的浅淡粉色,被她指尖轻轻按住,会不由自主蜷缩起爪子。

至于吸狐狸——

谢星摇心满意足,神态安详。

香香软软,幸福至极,整张脸都被毛绒绒裹住。

是天堂。

脊背往下,就是狐狸尾巴。

她尝试着五指合拢,奈何毛团蓬松,一只手难以握住,惹得谢星摇咧开嘴角:“你看,我帮你离开心魔,让我摸一摸不过分吧。”

——得寸进尺,恬不知耻。

她说着笑笑:“喜欢吗?舒不舒服?”

——才不喜欢,他只觉得心烦。

与自己形貌相仿的狐狸被她揉弄于怀中,晏寒来心中燥乱,正欲上前,眼见谢星摇俯身而下,将狐狸稳稳当当放在磐石上。

看来她兴致已尽。

世人总是如此,对新奇物事爱不释手,一旦厌倦,就会弃之如敝履。

少年自嘲笑笑,寂然月色下,却听那人一声低笑。

谢星摇兴致勃勃:“晏公子,看你这么可爱,机会难得,咱们来跳个快乐的《天鹅湖》吧。”

晏寒来:……?

梦境皆由潜意识所化,谢星摇不用言语,只需在识海中描摹大致景象,白团便随之一动。

晏寒来眼睁睁看着原形模样的他自己,笨拙抬起一对前爪,晃了晃尾巴。

然后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两个圈。

他不理解。

他太阳穴跳个不停。

月光下的狐狸动作生涩,粉色肉垫衬出雪白绒毛。狐尾轻旋的瞬息,整个毛团好似喝醉一样,软趴趴跃起足尖,于半空划出一道圆形弧度。

可爱。

可爱一百分,谢星摇整颗心都快酥掉。

奋力营业的狐狸蹦蹦跳跳,几乎扭成一根白面条,她止不住轻笑,啪啪拍掌:“晏公子好棒!不如再来一支热情的桑巴——”

林中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奈何这份快活尚未散开,谢星摇的笑意就僵在嘴角。

身前的小白团犹在欢快起舞,在她身后,忽有冷风袭过。

似乎,好像,也许,夹杂了那么一丝熟悉的皂香。

大事不妙。

谢星摇心中默念大慈大悲咒,缓缓回头。

青衣少年面色沉沉站在树丛,弯起眼尾,冷然轻笑。

“晏。公。子。”

谢星摇低头又抬头,脚步轻挪挡住小白狐狸,欲盖弥彰:“好久不见。”

“嗯。”

晏寒来笑意不减,面若寒霜:“的确许久。大概一盏茶。”

“我我我遇到一只和你很像的狐狸。”

谢星摇乱转眼珠:“你看,它在……”

她咽下即将出口的“跳舞”,脑子里一团乱麻,斟酌一瞬措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活着。”

晏寒来冷呵。

谢星摇:……

谢星摇:“错了。”

被树影笼罩的少年人没有回应,她上前几步,鹿眼圆而润,一眨不眨盯着他瞧:“晏公子,真的真的错了——你生气啦?”

她从来都是这样。

无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总能软着声线来到他面前,言语间猜不透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晏寒来面无表情别开视线:“没。”

“你——”

他说着顿住,耳根一阵发烫:“先让狐狸停下。”

顺着他目光,谢星摇默默低头。

跃动着的小狐狸连续转了好几个圈,许是觉得晕头转向,不慎脚下一滑,四脚朝天跌在磐石上。

细瘦纤长的前爪悠悠晃荡,白团子发出低低一声呜咽,无助晃了晃毛绒绒的爪爪,好似撒娇,露出足底花瓣形状的粉色肉垫。

谢星摇:……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