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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的一战。

观望席上,宋道长心脏狂跳,下意识握紧双拳。

“这样,我和陆望负责吸引它的绝大部分攻击,谢寻非带着秦萝去它身边!”

江星燃迅速祭出法器,但见明灯灼目,迸发出的光华锋利如刀,瞬息之间,将好几道黑影逼得节节后退。

吸引攻击是最危险的活计,绝不可能让秦萝来做;去阴蚀妖身边的道路同样危险重重,需要有个实力强劲的家伙在一旁相助,譬如筑基初期的谢寻非。

虽然这样的分组他并不喜欢,但毋庸置疑,这是最为稳妥的手段。

陆望话不多,行事却很快,闻言立即拔剑,击退又一道黑潮。

谢寻非点头。

他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与旁人交流要么语气不善,要么惜字如金,此时此刻,却垂眸顿了顿。

少年语气生涩,开口是显而易见的笨拙:“你们……千万小心。”

魔气降落在山巅,四人很快分头行动。

江星燃的琉璃灯光华四溢,陆望的剑气同样灼目,在夜色之中格外显眼,没过多久,便吸引了邪魔的大部分注意。

阴蚀妖的修为在筑基中阶往上,两人皆是远远不敌,美名其曰“吸引注意”,其实是在铺天盖地的杀气里狼狈躲藏。

他们支撑不了太久,谢寻非心知不能拖延时间,特意隐匿了气息,拉着秦萝衣袖步步往前。

秦萝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在涌动的风声里,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在不久之前,她还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听老师教授ABCD。

阴蚀妖灵智未开,只知毫无休止地疯狂杀戮。她与谢寻非被魔气包裹,居然与周遭的黑气达成了微妙的统一,步步前行,始终没引起它的注意。

“不错不错,居然用魔气做了伪装。”

墨门长老轻声笑笑:“只不过……距离尚远的时候,这个法子或许有用,等靠近阴蚀妖,只怕任何小花招都不管用啰。”

江逢月少有地敛了笑,凝神望着水镜所在的方向。

她看得极为认真,猝不及防,听见身旁一道冷凝的男声:“那小子,的的确确拉的是袖子对吧。”

一转眼,是她道侣一本正经的表情。

江逢月:?

所以你整天都在关注些什么东西?这就是剑道第一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吗?

墨门长老所料不错,当两人逐渐靠近阴蚀妖,庞大的怪物似是有所察觉,身体往右侧微微一偏。

“……被发现了。”

宋道长手心尽是冷汗:“还差一点……只能看最后的放手一搏了。”

在极致的紧张与恐惧下,秦萝居然生出了不合时宜的清醒,努力压下瑟瑟发抖、只想逃跑的情绪,鼓起勇气环顾四周。

他们距离阴蚀妖很近,抬眼就能见到那团白光,如果拼尽全力,靠近它只需要短短几个瞬息。

无论多么害怕,不管是输是赢,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只差最后一点点,再勇敢一些,她就能治好小师姐的病。

邪魔察觉异样,发出更为刺耳的厉声怒号,浪潮席卷,几乎将两道小小的身影吞没。

“……不行。”

不知是谁喃喃低语:“阴蚀妖邪气太重,像这般浩荡而来,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继邪祟之后,这是另一个难以破除的死局。

短短的距离宛如天堑,在他们抵达心脏以前,阴蚀妖的杀气必将抢先到来。

幽暗的水镜里,在极为短暂的须臾,画面有如停滞。

毫无征兆地,与秦萝并肩而行的小少年倏然有了动作。

江逢月眉心跳了跳,条件反射地身体前倾,心口像被重重一敲。

排山倒海的杀气触手可及,秦萝屏息凝神,识海里的问春风渐渐显形。

她本欲奋力一搏,在耳边呼呼的狂风里,却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

清澈悦耳的少年音里带了些漫不经心的笑,近在咫尺,又飞快远离。

谢寻非很轻很轻地对她说:“去吧,第一名。”

生死之际,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少年身后魔气骤起,裹挟着吞天噬地的狂意;在他面上却是噙了笑,如同说着某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忽然伸出右手,将跟前的女孩顺势一推。

邪气与魔气两两相撞,在千钧一发的间隙,秦萝被推往前方。

墨门长老大骇:“他疯了?以筑基初期的修为硬扛阴蚀妖,这这这不是找死——”

这句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水镜之外,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江逢月仰头,似是见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眼底生出几分笑意。

被身后的魔气推着一直往前,秦萝握紧手中的镇邪剑。

她想回头,却心知肚明不能回头。

在这种危急关头,浪费一分一秒都是危险。这是大家殊死一搏才赢来的机会,她绝不能分神。

长剑散出的白光刺透夜色,剑气破风而过,于狂风呼啸之间,发出铮然巨响。

刺穿那团心脏的瞬间,秦萝双目通红地转身。

秦萝手里的镇邪剑,终于刺入了阴蚀妖体内。

邪魔的哀嚎之声响彻四野,杀气渐渐散去,狂风消弭,只余下并不显眼的悄然夜色。

秦萝来不及去看跟前的景象,迅速扭头转身,在视线所及之处,望见团团簇簇的黑雾。

她分不清那究竟是魔气还是邪气,脑子一片混乱地向前奔去,因为太过匆忙,险些摔了一跤。

黑气缓缓消散,月色穿过斑驳树影,勾勒出一道瘦削高挑的影子。

四周寂静无声,女孩闻到无比清晰的血腥气。

“谢——”

秦萝用力喘了口气:“谢哥哥。”

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下冲天邪气,他如今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太好,筋脉碎裂、皮肉绽开,几乎成了个浑身猩红的血人。

……好在他穿了身黑衣,血污晕开,在漆黑衣料里并不十分明显,不至于吓到她。

谢寻非安静抬眸,竭力支撑起身体,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倒下,半晌朝她扬扬嘴角,如往常那般笑了笑。

说来好笑,他这人出身不好,也不懂得如何去讨旁人欢心。秦萝是他唯一的朋友,然而有太多太多人喜欢她,与那些人比起来,谢寻非只是无比普通、也无比不起眼的一个小点。

他没有多大的本事,唯一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努力让她开心一些。

不知怎么,少年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心口像被轻轻捏了一下。

“这算是赢了吧?”

谢寻非迟疑片刻,带了犹豫地低低出声:“你……觉得开心吗?”

因为受了伤,他的嗓音显出几分疲惫的哑,仿佛与夜色融在一起,被风轻轻一吹,就能销声匿迹。

少年长睫动了动,望见秦萝漆黑的眼睛。

她没有笑,眼眶是一片通红,鼻尖也泛着薄薄粉色。

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向他跑来,用力吸了吸气。秦萝想碰一碰他,却发觉肉眼可见的地方全是血痕,无论如何也不敢有所动作。

“……本来应该很开心的。”

女孩开口的刹那,谢寻非看见她低下脑袋:“可是你……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还能高兴起来。”

这是完全超出他预料的说法,少年愣愣一怔。

对于他而言,“高兴”无疑是最好的答案,象征着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然而听见这番话,谢寻非却忽然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想听见怎样的回答。

他只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开开心心就够了,她却将他放在最前头,实在叫人手足无措。

心里像是有些涩,随之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悄然生长的欣喜,击在胸膛正中央,噗通一跳。

他的怔忪极为短暂,也正是在这一时刻,低着脑袋的女孩忽然抬头。

清新香气缓缓贴近时,谢寻非的整个身体都浑然僵住。

“……谢谢谢哥哥。”

一双手臂小心翼翼环住他脖颈,秦萝声音很闷,带着一点点哭音,软塌塌陷在耳朵里。

他一定不会知道,这场试炼对她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可即便如此,谢寻非还是竭尽所能也拼尽一切地,实现了一个女孩的小小愿望。

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一缕月色落下来,在身后聚成流淌的水光。

秦萝踮着脚,用头顶碰了碰他下巴,惹来一股温暖的热气,以及软绵绵的痒:“幸亏有你……我真的真的、好开心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