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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的阳光慢慢聚拢,像水一般渐渐荡开。医馆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树枝晃动的沙沙声响。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那些话的余音,裹挟着暖洋洋的太阳热气,从耳朵一直往里。

先是来到咽喉,紧接着是心口、腹腔与五脏六腑,最后连血液也沾染了暖意,从得过且过的濒死之态逐渐复苏。

能听见那一声“喜欢”,她岂止是开心——这分明是梦里都不曾出现的场景。

“……嗯,多谢。”

楚明筝把小小圆团抱得更紧,感受女孩清浅的灵气与吐息,半晌,压下喉间涌起的哽咽,低低出声:“你能多陪我说说话吗?”

她性子内敛,不习惯太过直白的表达,此时却抿了抿唇,忍着耳根上的热气生涩补充:“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因为有金丹重塑体魄,楚明筝身上的伤口不算太严重。秦萝叽叽喳喳地说,她便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没过多久,忽然听见敲门声。

“打扰二位了。”

年轻的医修从门外探进脑袋:“萝萝,那只小狐狸醒过来啦。”

秦萝兀地抬头。

方才她满嘴跑马,已经把小狐狸的事情全盘相告,之前与郑钧傲分别,也拜托过他帮忙隐瞒。

楚明筝大概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对那位不知名姓的妖族少年心存感激,闻言笑笑:“去看看他吧。他的伤应当比我更严重。”

小师姐不愧是小师姐,所料果然没错。

当秦萝噔噔噔来到另一处房间,刚打开门,便见到恹恹躺在小窝里的白毛狐狸。

他的年纪应该很小,还只是狐狸崽崽的模样,看上去小小一只,瘫成一团的时候,就成了圆圆的绒毛球。

只可惜在雪白的毛毛上,生出了许许多多细长的血痕。

“它不爱搭理人,我们同它说话,反应从来是冷冷淡淡的,恐怕只有你能和它亲近了。”

医修姐姐叹了口气:“说来奇怪,它身上没什么致命伤,却总是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你逗一逗它,说不准能叫它开心一点。”

秦萝同样担心,定定点了点头。

等医修闭门离去,女孩才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嗷嗷哥哥,你还好吗?”

白也:……

白也:“不是那个名字。”

伏魔录看着狐狸小小一团的模样,又想起他不久前威风凛凛斩妖除魔的风姿,不由偷笑出声:“他应该是被伤到了识海。这小子没有妖丹,医修们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

“那他的伤没办法被治好了吗?”

“虽然不能找旁人相助,但你可以自己来啊。”

伏魔录语气悠哉:“你年纪小,灵气最是干净,用来滋养识海再合适不过。想试试吗?”

小朋友还是定定点头,听它继续道:“去,把那只狐狸抱起来。”

秦萝救狐心切,心里没想太多,把小狐狸抱在怀里的时候,白也却是不自在地动了动。

失策,重大失策。

当初他以为自己能打完收工,等赤练一死,便可头也不回地前往幽州,从此与苍梧仙宗再无交集,因此毫无防备暴露了身份。

然而他终究太年轻,万万不会想到,命运的馈赠早就暗中标好了价码。赤练是死了,白也却同样身负重伤,不得不变回这种孱弱无能的模样。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原型。

又软又小,弱不禁风,一遇上大风大浪,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因此绝大多数时候,若非实在虚弱不堪,白也绝不会现出原型。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在某天缩成一团,被人一整个抱在怀里。

更为羞耻的是,这个女孩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明白这并非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

早知道如此,他定会缄口不言的。

“你别怕,我可以帮你疗伤。”

秦萝把声音压得很低,坐着一旁的木椅,将小狐狸放在裙子上,习惯性摸了摸它耳朵。

摸到一半,才想起这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大哥哥,做贼心虚似的缩回手去。

“把手放在狐狸头顶,汇聚灵力,感受他体内的经脉与气息,顺着那股气息一直走。”

伏魔录道:“走到最深处,你会发现那个地方广袤无垠,看不见边际,或许黑漆漆,又或许很多裂痕,那就是识海了。”

秦萝按着它的法子,半晌点了点头。

“找到识海,就用你的灵气触碰那些裂痕,一点点把它们填满。”

白也皱了皱眉。

身为识海主人,他能感受到源源不绝传来的灵气。澄澈如水,温和得不可思议,轻轻柔柔弥散于体内,让原本的剧痛终于不那么明显。

他正以无比脆弱的姿态,被一个小女孩抱在怀中。

这让他感到耳根发红。

没人愿意展露出手无缚鸡之力的狼狈模样,尤其他已经十六岁,秦萝却只是个小孩。

他习惯了无坚不摧,遇到危险定会挡在最前头,而不是现在这样,被迫接受一个小孩的照顾。

更何况白也这辈子都没受过什么人的照顾。

“谢谢哥哥,这次要不是你,我们肯定没办法活下来的。”

秦萝的手掌搭在小狐狸头顶,安抚似的揉了揉:“你……你之前是不是打算离开苍梧?”

这样的相处让他浑身不自在,尾巴一动。

莫名其妙地,少年忽然感到有些愣神——等渐渐习惯这样的温度,有朝一日离开苍梧,回到幽州那个小小的房间后,他也许会不知应当如何自处。

这并非他应当拥有的事物。

“与你无关。”

白也冷声,竭力从她手心下挣脱:“我自会恢复,不劳你费心。”

秦萝一怔,声音压低:“骗人!伏——我都看出来了,你和赤练对上的时候,识海明明还是伤得很重,和最开始没什么两样。”

狐狸低着头,没有看她。

“你……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小狐狸的模样很丢人?”

秦萝看出他心情低沉,捏了捏狐狸圆圆的爪子,握手般轻轻一晃:“不是这样的。遇上那条龙的时候,是你挡在它前面,保护我去到小师姐身边。”

“我知道的,那时你身上带着很重的伤,却还是没有落下风。多亏有你保护我们,我、小师姐、郑钧傲,大家都觉得你特别特别厉害,真的。”

她一边说,一边试探性摸了摸粉红色的肉垫,像是小朋友之间的抓手手:“但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大英雄也有需要别人保护的时候呀。你保护了我们,我也想帮你一点点,好不好?”

清脆如铃的嗓音轻轻响起,尾音带了软绵绵的试探。雪白的狐狸仍是沉默,暗暗收紧爪子。

她越是这般……便让他越发无所适从。因为畏惧失去,所以在刚刚得到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想要推开。

但却又像受了蛊惑,情不自禁试图靠近。

白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总要离去。

房间里的气息静默了片刻,很快被毫无征兆地打破。

房门被砰地打开,随后是一道熟悉的女音:“萝萝!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我的天脸上这些伤口疼不疼还有你的头发——!”

江逢月双目发红:“对不起爹爹娘亲在开会——开会开会,成天只知道开会!那群老古董——对不起,若不是你云衡师兄和骆师兄前来告知,我们还不会知道这件事。”

秦止蹙眉:“我这里有些伤药,不妨拿去擦擦。”

好家伙。

伏魔录暗自腹诽,它算是发现了,剑圣很难从表情上看出喜怒哀乐,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但凡这位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就会急得忘记倒装句。

门边的楚明筝笑笑:“师父莫要担心,萝萝只受了轻伤,修养几日就好。”

“明筝——”

江逢月一顿,旋即笑意更深:“你还治好了小师姐的毒,我家萝萝怎么做到的?”

万幸万幸,这孩子曾经不爱说话,总躲着她和明筝,尤其对明筝,露不出一个笑脸。

她一直觉得这两个孩子合不来,今日却听明筝说,萝萝为给她送上解药,冒了无数魔气与妖藤的袭击。江逢月骄傲欣慰之余,难免生出更多的心酸。

她女儿比想象中更优秀,也更加勇敢。

“我从书上找到的,想着炼丹试一试。”

秦萝被看得不好意思,眼睫往下垂了垂:“小师姐也很好,是她最后保护了我们。”

江逢月摸摸她脑袋。

“不过今日之事,实乃凶险万分。”

骆明庭见她无恙,笑着松了口气:“我们都很担心,尤其是你云衡师兄,听罢消息虎躯一震,当场摔碎一个茶杯,拖着我那叫一个马不停蹄。”

“骆明庭!”

云衡振声:“你莫要污蔑好人!”

“哟,这就‘污蔑好人’,你慌啦你慌啦。”

骆明庭笑:“是真是假,某人自己心里清楚。顺便萝萝啊,教你一个成语叫‘慌不择言’,就你云师兄方才这样。”

骆明庭。

贱人!

食铁兽哼哼唧唧别开脑袋,目光一晃,悄悄看了看秦萝。

他是当真没想到,她会把归一莲炼成丹药,毫不犹豫塞给楚明筝。

在他和许许多多人心里,秦萝堪比顽劣不堪的代名词,和身边所有人的关系都十分糟糕。可随着与她日复一日的接触,云衡却隐隐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