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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录又开始唠叨:“看他出剑的动作和速度……这就是天生剑骨吗?”

“陆望很刻苦的!”

自己的小伙伴得了夸奖,秦萝也觉得开心,心里的小人得意洋洋叉了叉腰:“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剑,而且我爹爹定下的训练量超——吓人的,陆望居然全都完成了,我们都觉得他好厉害。”

正道之光,恐怖如斯。

伏魔录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把目光往旁边悄悄挪。

陆望不过练气修为,却已隐隐显出几分剑修的风骨,神情沉凝舒朗,脊背从来立得笔直,弟子服更是穿得一丝不苟,领口规规矩矩压在最上方。

也不晓得长大以后,这小子会是何种模样。

陆望低声开口:“这里的灵气越来越浓,我、我们快到了。”

他所言不虚,二人如今已离开村落的范围,进入一片山林之中。

山林树荫如盖,放眼望去皆是洋洋洒洒的泼墨,阴森森的树影与灰色的邪祟浑然一体,微风拂过之际,四面八方黑潮暗涌,实在压抑恐怖。

秦萝直到这时才明白,拥有颜色究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要说灵力浓郁的山洞,无论放在哪儿都是一块香饽饽。这地方群魔盘踞,要想强行突破并不容易,只可惜目前想不到其它办法,只能使用这个下下之策。

蛰伏的妖魔嗅到生人之气,于黑暗中显形而出。秦萝紧紧捏了捏手心,问春风旋即化形。

陆望没说话,脚步微动,执剑挡在她身前。

“他们打算去找你,真有意思。”

楼迦看得有趣,低低笑出声:“那个女孩是叫秦萝对吧?傻乎乎的倒是挺可爱,我似乎有点明白,你为何不愿离开了。”

之前鞭打造成的伤口灼灼发热,白也被铁链缚住身形,竭力吸了口气。

“让我想想,流月洞……正是你溶丹的时候。”

她仍是自顾自地说,在地牢里来回踱步,只能瞧见一袭猩红的影子,听不见一丝一毫脚步声:“再然后,就是进入孤阁了吧?”

说到这里,楼迦现出几分悠然之色,倏然展了眉:“你说,当她见到你执刀杀人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对不对,对于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看见那种情景是不是不好?”

血迹斑斑的少年咬牙不去应答,唯有指节蜷了一蜷,指甲陷进掌心。

不远处的画面里,已是水墨四溅。

心魔还没到最为强烈的时候,因此幻境里的怪物都算不得强大。

一个个墨团翻涌不休,看起来拥有几十上百的数量、十足狰狞可怖,其实最多只有练气巅峰修为,在秦萝与陆望的联手下,很快被扫荡一空。

等盘旋的黑潮渐渐散去,寻着灵力源头走去,秦萝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流月洞流月洞,一听就和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幻境里看不出白天黑夜,月亮太阳都是一个模子,好在流水特征明显,很快便寻得了踪迹。

一条像是被墨水染成漆黑的小溪,看上去脏乎乎的,观感不是很好。

顺着溪流上游抬起脑袋,则是一个掩映在草丛里的洞穴。

“那就是流月洞了吧。”

伏魔录小心提醒:“听说溶丹痛苦万分,很可能导致性情暴躁、杀意陡增。我们尚且不知道洞里发生了什么,还是当心为妙。”

秦萝应一声“嗯”,放轻步子一点点往前。

逐渐靠近洞口,四周的野草也就越深,若有似无蹭在脚踝上,带来迷迷蒙蒙的痒。

山洞前设了个她从没见过的阵法,据伏伏所说,那是为了禁止里面的人私自出来,相当于一把单向的锁。

若是在真正的过去,这里理应有许许多多累积成山的尸体、巡逻值班的守卫、以及一个个蜷缩在角落,不断痛苦哀求或咒骂的妖,然而置身于心魔,秦萝只望见一道瘦弱的影子。

比起树林里的第一次见面,白也看上去长大了一些,或许也是七八岁,同她一般大小。

但他实在太瘦,仿佛一整块披着薄薄皮肤的骨头,一动不动瘫倒在地上,与尸体没什么两样,只有细细看去,才能见到脊背的微微颤抖。

陆望握着剑站在一边,以防地上的白也突然暴起伤人,或是从洞外闯进什么邪魔妖祟。

秦萝想开口叫叫他,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轻迈开脚步,一步步向他靠近。

也正是这一个瞬息,由于疼痛加剧,男孩脊背上的颤抖更加剧烈,苍白细痩的五指紧紧按进泥土里头。

太压抑了。

伏魔录紧拧眉头。

这种地方荒烟蔓草,久久见不到阳光,当年定是处处横尸,徒增悚然。

白也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能够抓住的希望,甚至连自己会何时死去都不知道,只能在无边无际的苦痛里一天天挣扎。

即便是它,也不由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悯。

与周遭的阴森相比,那道浅紫色的小小影子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却也莫名叫人觉得舒适安心。

秦萝慢慢蹲下,眼眶悄无声息地泛起浅红。

她毕竟是个小孩,说不出多么天花乱坠的安慰,面对这样的景象,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千万不可以乱了阵脚,静默俄顷,试探性地开口:“……白也?”

男孩面部朝下,看不清此时此刻的神情,听见秦萝声音的刹那,脊背明显一僵。

昏暗且单调的白光里,她看见那双沾满血污的手一点点紧绷,似是为了支撑起身子,颤抖着加大力度,然而又一道剧痛袭来,让他再度软下身去。

有那么一个须臾,四周连呜呜的风声都没了踪迹,在极致的静里,秦萝却听见一道有些陌生的、沙哑得近乎于模糊的嗓音。

那声音带了迟疑,如同小心翼翼的试探,又低又轻:“秦萝?”

下一瞬,男孩发狠似的抬起脑袋,止不住浑身颤抖。

一时间四目相对,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血红眼睛,被震得浑身僵硬。

伏魔录亦是一惊:“‘秦萝’……他怎会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们见到更小时候的白也,他分明不记得你。”

更何况,这也不符合心魔的规矩。

心魔是记忆的投影,白也和她素不相识,必不可能仅凭声音就识出秦萝身份。要说有什么足够合理的解释——

“我大概明白了。”

它微微沉声:“他之所以认得你,是因为上回在树林被你救下——心魔一脉相承,偶尔会出现记忆共通的情况,对于这个白也来说,两年前被娘亲卖给孤阁的时候,的的确确曾与你见过。”

至于之后呢?

当时在秦萝看来,眼前的一切烟消云散,男孩也不见踪影;对于白也来说,她应当也是猝不及防消失不见了吧。

算一算时间,他们应当只见面了一个时辰不到。伏魔录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这么快认出她。

秦萝还在脑子里捋顺这两个幻境之间的联系,堪堪悟出一点端倪,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气音——

白也许是痛极,用力咬紧牙关,眼看身形即将向后倒去,秦萝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揽过。

浑身上下皆是刀刃般的刺痛,在短短一刹后,男孩感受到温温软软的热度。

白也喉咙发涩,紧紧抿住双唇。

“嗯……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秦萝不懂疗伤治病的办法,嘴里也笨拙得说不出漂亮话,只能轻轻伸手将他抱住,一下又一下拍打凸起的脊骨。

当时她妈妈去世,一个人躲在福利院的房间里悄悄哭,被院长发现以后,就是做了这样的动作。

虽然没办法共享痛苦与悲伤,但两个人一起,总要好过孤零零一个人苦撑。

心魔幻境之外,楼迦定定仰头,手中小刀悠然打了个旋儿,嘴角笑意却是散去大半。

身为孤阁一员,她自然也被溶化了妖丹。那段时间暗无天日,每天都在剧痛里死去活来,有时疼得恍惚,最大的心愿便是听听别人的声音,倘若能被碰一碰抱一抱,无异于天大的恩赐。

那是她曾经在梦里都想成真的愿望,没想到今日居然亲眼见到——虽然是在别人的心魔里。

相貌绝美的女修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自嘲勾勾唇角,目光往后,掠过角落里的白也。

……果然看得怔住了。

不过也是,在那样的日子里,谁都想得到一个不掺杂任何私欲的拥抱。

幻境里的男孩疼得发抖,身上像在被火烧,哪怕隔着一层衣物,秦萝也能感受到浓浓滚烫。

他定是烧得有些迷糊,低着脑袋轻轻战栗,声音喑哑不堪,如同小兽的呜咽:“你突然……突然就不见了。”

白也说着顿了顿,隐隐生出哭腔:“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直……一直在找。”

他不受娘亲疼爱,后来又被卖入孤阁,无论之前还是过去,全都活得一塌糊涂,不被任何人喜欢。唯有在两段人生的交点处,有人对他说起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他有时甚至会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秦萝怔怔愣住,刚要道歉,又听白也再度开口:“好难受……我做了好久好久的噩梦。”

无论之后的白也多么冷硬淡漠,在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个和秦萝没什么两样的小孩。

小孩子疼得厉害,理所当然会撒娇。

秦萝仰头与陆望对视一眼,很快低下脑袋,拍拍他颤抖的后背:“什么样的噩梦?”

“我梦见好多怪物,还有话本里的人。”

白也说得含糊:“怪物想抓我……大家全都死了,程双、桫椤圣女、瑶灵……他们根本全是假的,到处都是黑色,我不知道应该逃去什么地方,我——”

他说着忽然停下,仿佛被魇住一般,身上愈发滚烫。

伏魔录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