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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富家小姐来说,这种手帕随处可见。他送上去的时候,也只是希望能多得到这位贵女的哪怕一点点注意。

对方如此认真地道谢,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虽然……连夜缝制手帕,的确很是疲累。

“想到是为了小姐,就不觉得辛苦。”

他很快调整心情,如往常一般说起漂亮话:“小姐若能常常把它带在身边,我——”

风绪话音未落,识海中忽有一道威压重重落下。

这股威压毫无由来,他被迫闭上嘴巴,一个恍惚过后,身边的秦萝已被人拉起了衣袖。

谢寻非拉着她袖口,言简意赅:“跟我回去。”

“云衡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名少女斜斜睨来视线,语气不悦:“你云衡不守男德、离经叛道,在御龙城早就家喻户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这是你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么?”

耳边传来不知哪位长老的噗嗤轻笑,顶着无数道投来的视线,云衡死死凝视水镜,眼角一抽。

好家伙,他总算明白谢寻非那臭小子的用意了。

——他云衡怎么就不守男德了啊混账秘境!

“就是。”

幻境之内,有人接话:“我听说,云衡公子——”

她话没说完,就听见另一道陡然扬高的嗓音:“别说了!”

少女愣住。

秦萝从座上腾地起身,任凭被谢寻非拉着袖子:“不学刺绣下厨怎么了?他会除妖会用剑,修为比你们厉害得多。”

不知是谁迟疑道:“可他……”

“他是我家的人,他说回去,我就跟着回去。”

秦萝扬扬鼻尖,学着她们方才的语气,说得不甚熟练:“家里人说话,也不是其他人可以、可以打扰的。”

她竟会说出这种话,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少女们面面相觑,露出困惑的神色。

她们之所以这般针对谢寻非,除了的确看不惯他的作风习性,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姐弟两人素来不和、彼此看不顺眼。本想顺势而上,借此机会讨好秦萝——

如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位大小姐平日里最是瞧不起男子,今天怎会为他说话?

即将显形的、足以让整间屋子一齐闭嘴的灵力,在此刻悄悄褪下。

谢寻非没开口,懒懒扬了眉梢,掩去眼底不耐烦的戾气。

“我说,”水镜前的秦止看一眼自家道侣,“是不是在笑那小子。”

“有吗?哪有?小谢的模样很寻常啊!再说了,笑一笑而已,有什么问题?”

江逢月拍拍他脑袋:“从‘那个小侍有没有碰到她’,到‘收下男子的手帕有没有特殊意义’,你已经问了我十八个类似的问题。不要像惊弓之鸟,放宽心放宽心。”

“嗯。”

沉默寡言的男人乖乖点头,不过一眨眼,又蓦地看她:“确定是拉的衣袖吧他们?”

江逢月直接往他嘴里塞了块绿豆糕。

秦萝不喜欢这个地方吵吵闹闹、酒气四溢的环境,打定了主意要和谢寻非离开,离开之前,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江星燃。

他仍然一动不动坐在桌边,两眼发直。

但见识海中字迹慢慢消散,在方方正正的任务框里,浮现起全新的语句。

[当前任务:是不是想走了?真遗憾,作为醉仙楼里无财无势的小侍,你必须继续留在这里斟酒,为了生计劳心劳力。

别丧气,等到明日的问剑大会,你会得到新任务。]

——最前面那一句话,绝对是在嘲讽他对吧对吧!男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经受这种待遇啊!

“走不了。”

江星燃端起一杯酒,嗅到浓烈酒气又放下,借酒消愁行不通,只能绝望啃西瓜:“明日问剑大会见。”

总而言之,秦萝最终还是被带出来了。

离开吵吵嚷嚷的酒楼,当鼻尖上的脂粉味道散去,春风携着清爽的树木香气轻轻涌来,如同一层又一层荡漾的清波。

小朋友舒舒服服吸气呼气,走路带风,仿佛可以随时飞起来。

“还好你来了!她们都在让我喝酒,周围全是香喷喷的味道,差点把我熏到打喷嚏。”

秦萝憋了太久,这会儿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蹦出来:“还要背诗背词,我一点儿也不会。”

谢寻非已经放开了她的袖口,闻言轻笑:“没事就好。”

“不过谢哥哥,”她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明日便是问剑大会,这位小姐夜不归宿,她娘亲心里着急,派了不少人寻她,她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谢寻非把幻境和现实分得很开:“至于醉仙楼,是向路人打听到的。”

他顿了一下:“在这出幻境里,我的名姓是云衡。”

话题冷不丁转到这个方向,秦萝的动作也是停了停。

小朋友没说话,垂头用双手捂住脸。

小朋友的耳朵和侧脸变成爆炸大番茄。

“我、我没看到天书上填名字的那句话,以为随便写着玩儿,当时它又一直在跟我聊天。”

秦萝心里的小人继续砰砰撞墙,决定出卖队友:“江星燃还叫皇甫公鸡呢。”

夜里的长街四下寂静,半晌,响起少年忍俊不禁的低笑。

秦萝:……

秦萝仰头瞧他,原地蹦了三下,拿食指戳了戳谢寻非手臂:“你你你不许笑,我们已经很可怜了。”

轻笑的余音尚未散去,身边的人低下脑袋,对上她的眼睛。

御龙城不算繁华,这会儿夜色渐深,见不到太多人。春夜的天上悬了繁星点点,应和着皎皎月色与灯火通明,衬得他的双眼莹莹发亮,淌出清凌凌的笑意来。

谢寻非抿唇:“嗯。”

秦萝默了一瞬,认命似的踢飞一颗小石子:“算了,你还是笑吧。”

谢寻非嗓音很淡:“为何?”

“因为——”

她不知道应当怎样去说,歪了歪脑袋:“我很少看到谢哥哥像这样笑。”

在她的印象里,谢哥哥虽然有时会勾起嘴角,但从来不会带给人高兴惬意的感受,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笑容都是冷冰冰的,夹杂着挑衅与轻嘲。

少年敛去唇边的弧度,微微一怔。

“你如果觉得开心,那就笑吧。”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秦萝正了正神色,再仰头的瞬息,露出一个现了虎牙的笑:“谢哥哥笑起来很好看的。”

她说着思忖片刻,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很快补充:“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

谢寻非没应声,含含糊糊“唔”了一声,侧开视线。

啊呜,好可爱。

江逢月双手捧脸,老母亲微笑。

“那小子,”秦止如同小学生告状,“他脸红了是不是。”

“有吗?哪有?小谢的模样很寻常啊!再说了,脸红而已,有什么问题?”

江逢月正色:“上回萝萝说爹爹生得好看,你不是也脸红了?”

感觉到四下投来的视线,秦止耳根微烫,也给她塞了块绿豆糕。

醉仙楼距离二人所在的府邸并不远,凭借天书指引,秦萝没过多久便被送到房间。

她心里忘不掉那个耻辱的名字,想来想去总觉得丢脸,与谢寻非匆匆道了别,吱呀一声关上房门。

房门紧闭的瞬间,心里的石头随之沉沉落地。

——其实并没有。

“啊——啊呜呜。”

小小的一团浅绿色跳进床褥,圆脸埋在枕头里,打了三个滚儿:“怎么办伏伏呜呜呜,明天还要参加问剑大会,我的名字呜呜呜——”

作为罪魁祸首,伏魔录小心翼翼:“平常心,平常心,当你把那四个字当成一种习惯,就不会觉得尴尬。”

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当成习惯嘛!

秦萝狂蹬小腿,小僵尸一样平躺着跳了跳,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咕噜噜往外冒泡泡,忽然之间突发奇想:“伏伏,我半夜睡着的时候,不会从床下面冒出一个怪物吧?”

伏魔录:“……你这又是何出此言。”

它一点儿也不懂小孩子的世界。

秦萝抱着被子又打了个滚,当初她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大家一致觉得床下很可能藏着怪物,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绝对不能把脚和手伸出被子。

她在苍梧仙宗里头,几乎每天都和小师姐一起睡觉,如今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秘境,心中难免会生出不适应。

今晚是噩梦,明天也是噩梦,整个幻境都是噩梦,只希望早早结束才好。

虽然出去了,很可能也是噩梦。

秦萝用脑袋撞了撞枕头。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好不容易平复情绪,静静躺在床上大脑放空,毫无预兆地,听见一道敲门声。

如今夜色已深,不知是谁会来敲她房门,秦萝下床上前,识海里传来伏魔录的低声提醒:“当心。”

打开门,居然是谢寻非。

少年本是站在漆黑夜色里,此刻被房间里暖洋洋的烛光洒了满身,不知怎地略微愣住,定定看了看她的脸。

秦萝没反应过来原因,出声打破沉默:“怎么了,谢哥哥?”

识海里的黑色小煤球无声动了动,探出脑袋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