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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妩曾买通狱卒,偷偷进入地牢看望过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受到霍诀多年以来的照拂,对兄长心存恻隐,带去一些疗伤的膏药,然而没说几句话,宋阙很快出现。

然后……便是他再一次操纵邪法,调动残存于霍诀骨血之中的邪气,让他在亲妹妹面前发了狂。

这一幕被随之而来的诸多修士所见,如此一来,众目睽睽之下,霍诀就当真成了个无法无天的狂徒。

有人想要杀他报仇,也有人念及他曾经的功绩,提出废他修为、放逐荒野。

没人愿意信他,霍妩虽有犹豫,在爹娘的一番训斥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低头,一言不发。

哪怕她不愿承认,可在铁证如山面前,还是不得不去相信,哥哥已经成了个杀人如麻的恶徒。

如果站在他这一边,无疑会被当作霍诀同伙,就算不被逐出家族,也会时时刻刻遭受闲言碎语。

心魔幻境中,事态发展与他的回忆慢慢重合。

宋阙在不久之后踱步前来,秦萝心生警惕,挡在他与霍诀中间。

而霍诀体内的邪气被瞬间催发,身侧黑雾滚滚如潮,不过顷刻,便将牢门轰然冲破,杀气直逼宋阙。

也恰是这个时机,与宋阙一并前来的修士们纷纷赶到。

刹那间灵力四起,为镇压恶徒,各门各派的法诀逐一现出。

霍诀失了神智,只知奋力相搏,然而十几岁的少年怎会是他们对手。

“你怎么在这里!”

霍家夫人将秦萝一把拉开,低声呵斥:“进入地牢是大罪,更何况还是见他!”

这不像是一个娘亲会对子女说出的话,秦萝听得错愕,露出怔忪的神色。

秦楼却是面色寻常。

霍诀和霍妩是亲生兄妹,娘亲在多年前的意外中不幸身亡,如今这个霍夫人,是霍家家主的续弦。

对于娘亲的关爱,兄妹两人从未体会过太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霍诀对霍妩格外好。

至于他们的那个爹,一心扑在修炼与宗族世家上,整天整夜想着的,都是如何让霍家更强更大。

“霍小姐,知道你和哥哥关系亲近,可如今他犯下这般大错……”

秦萝身后,不知是谁道了句:“你执意前来,不会是为了偷偷把他救走吧。”

“胡说!我女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怎会生出这种心思!”

她身侧的男人不悦扬声,端的是满脸正气:“她不过出于兄妹情谊,想来劝霍诀迷途知返——霍妩,你说是不是?”

霍夫人亦道:“就是就是!你可不要乱说话,坏了我们霍家的名声!”

此言一出,当即有几人轻笑出声。

霍诀的丑事已经传遍天南海北,霍家出了这种人,怎么可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名声早就大不如从前。

眼前这一男一女,应该就是霍诀和霍妩的爹爹娘亲。

可他们给人的感觉,既不像她温温柔柔的妈妈,也和秦止江逢月有很大不同。

秦萝听着他们的交谈,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要跑去哥哥身边,被霍夫人拉得更紧。

“你去那边干什么!”

女人面露怒意:“他害死那么多人,就为了独吞龙骨。霍诀的真面目,难道你还没看清?”

“不是的!”

秦萝用力挣脱:“我知道的,是琅霄君……是琅霄君布下的陷阱!”

“琅霄君?”

霍夫人无奈冷笑,看她的眼神渐渐冷下,如同盯着一个傻瓜:“霍诀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当时又不在场,怎能听他的一家之言?琅霄君可是录有留影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不是也看到了?霍诀邪气缠身,杀害了好几个身受重伤的修士。”

——可她当时就在那里!

秦萝下意识张口,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在一千年前,霍妩没有前往幽明山,也从未亲眼目睹过真相。

秦楼静静地听,面色沉静如水。

心魔里的一切,都与一千年前如出一辙。

霍妩见他被众人围攻,本想出言劝阻,然而听罢霍家人的一席话,终是一言不发。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少女眼中的焦急与关切一点点褪去,渐渐变为带了歉疚的犹豫,最后默默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眼睛。

其实他没想过让霍妩救他。

那时霍诀心中唯一的小小愿望,便是妹妹能相信他一回,哪怕是给他短短一瞬的、如往常一般亲近的目光。

可当霍妩低头,他分明瞥见了近乎于恐惧的神色,仿佛他是不可靠近的洪水猛兽。

“想想你自己,倘若你今日帮他,外人会如何说你?”

霍夫人厉声道:“你还想不想保住自己的前程,难道想叫人指指点点,说你是霍诀同谋吗?看看他如今那副模样,你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

他如今那副模样——

秦萝被紧紧抓着手腕,在蔓延的血气里抬眼望去。

霍诀已被逼退到墙角,两只眼睛像是沁了血,红得吓人。

他的模样与所有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毫无二致,乌发凌乱,双目无神,浑身上下全是骇人的血痕,戾气丛生。

霍夫人的声音犹在耳边回旋:“他就是个疯子,如今入了邪,哪知道你究竟是谁。想想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你也想变成其中之一吗?”

她言尽于此,看着身侧的女孩停止挣扎,暗暗松了口气。

她对这两个继子继女感情不深,如今霍诀入邪,唯有立刻与他划清界限,才能保住霍家的名声。

眼前这个小孩也是傻,居然想跑去霍诀身边。这么多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她就算不被修士们误伤,也会死于入了邪的霍诀手下。

如此千钧一发的关头,怎会有人站在霍诀那一边。

霍夫人对秦萝的停顿很是满意,正欲继续开口,忽然见她猛地回头。

毫无征兆地,女孩下定决心般低下脑袋,在霍夫人手腕上用力一咬。

识海里的画面剧烈晃荡一瞬,幻境之外,秦楼屏住呼吸。

角落里的少年颓然跌坐,鲜血流了满地,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呼吸。

四面八方的剿杀散去些许,也恰是这个间隙,秦萝跌跌撞撞地向他奔去。

……她知道的。

不久前在幽明山里,哥哥被宋阙强行渡入了两次邪气。他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止不住地打颤,那时的疼痛与折磨一定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可即便如此,霍诀还是没有伤她。

她的哥哥不是坏人。

他曾经站在海风和阳光里,双目晶亮地向她说起自己的愿望;也曾那么那么努力地,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杀气划过衣襟、裙摆与脸颊,鲜血弥散成薄薄的迷蒙雾气。

女孩的脸颊被泪水打湿,身形却决然坚定,立在不省人事的霍诀身前。

修士们没有料到此等变故,纷纷收下法诀,不愿伤了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

“霍小姐,”宋阙声线清朗,穿过血气而来,“你这是做什么?”

霍家家主气得吹胡子瞪眼:“霍妩!你给我回来!”

秦楼怔怔眨眼,寂静的洞穴里没有声音,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不……不是的!”

瘦弱的女孩浑身发抖,通红眼眶里不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

她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面对身前一道又一道冰冷、愤怒与不解的目光,害怕得薄唇发白。

秦萝在哭,却自始至终没有挪开脚步。

小小的身子纤细瘦削,笼罩下一片伶仃的暗影。她就那样站在浑身是血的少年之前,用影子将他全然遮盖,如同一把撑开的小伞,笨拙张开手臂。

“我知道的……不是哥哥的错。”

她哽咽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语调被哭腔冲垮,有无助的茫然,也有孤注一掷的决心:“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他什么也没做,全是宋阙给他渡了邪气。”

秦萝说着想到什么,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看向不远处面色阴沉的霍家夫妻:“你们是爹爹娘亲……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帮他说说话,好不好?”

没有人对此做出应答,那对夫妻仿佛见到瘟疫,匆匆别开目光。

“你既然看见留影石,就该知道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杀了我兄长,理应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一名汉子怒道:“方才所有人都清清楚楚见到他是如何发疯,岂有脱罪的理由!”

“再说,你声称琅霄君渡了邪气给他。”

另一人摇头笑笑:“霍小姐,琅霄君乃是法修,和邪魔歪道沾不上边,他能从哪儿寻来邪气?倘若他是邪修,我们难不成还发现不了?”

“不必多说。”

宋阙没想到她会如此误事,眸光望向秦萝,生出几分隐而不露的杀意:“霍小姐,你这样包庇,许会被人误以为是他同谋。”

这句话看似劝说,实则在人群中洒下一片火种。

当即有人不耐附和:“说不定就是同谋!霍妩不是偷偷溜进地牢了吗?指不定是为了把他放走!管他三七二十一,咱们先上便是,杀了霍诀报仇!我看霍家这两个小孩,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场有不少是遇难者的亲属,闻言义愤填膺,生出一片喧哗。

秦萝的声音被淹没其中,几乎没办法听清:“阵法……琅霄君杀了人,在山下画了一个阵法。他不是为了龙骨,他——”

像一座汪洋大海之中的小小孤岛。

茫然无措,害怕得浑身发抖,找不到任何人依靠,也不被任何人相信。

当年霍诀面临的情景,一定比她更加无助。

他得有多难过。

不远处的琅霄君听闻“阵法”,虽然不知她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已然眸色渐深,自指尖掐出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