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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想好了万全之策。

如今秦萝在秦楼手里,又是他俩先行进的山洞。

只要将一切罪责推给秦楼便是,毕竟归根结底,无论霍诀还是邪骨,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如他千年前问过霍诀的问题一样,一个是转世邪魔,一个是千百年来救人无数、被万人敬仰的第一法修,世人会心甘情愿相信谁的话,答案一目了然。

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不可能有谁心甘情愿站在秦楼那一边。

果不其然,在他思绪停下的片刻,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楼楼、萝萝!”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乍一听见江逢月的那声“楼楼”,少年还是习惯性皱了皱眉。

“等等。二位莫要上前。”

宋阙正色抬手,挡住江逢月去路:“我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秦楼小道友正是千年前的霍诀转世。”

江逢月心急如焚,根本懒得听他废话:“嘎?”

“秦楼的相貌身形与霍诀极为相似,我察觉不对,今日一直暗中盯着他的动作,果然在午饭后,见他带着秦萝小道友闯入群山里头,进了这个山洞。”

宋阙沉声:“洞中邪气肆虐,我来时秦萝已经晕倒,被他抱在怀中。前方或许有诈,二位当心。”

江逢月:“哦。”

江逢月:“所以能不能让一让,我家小孩,我们自会去问他。”

早就听说这女修我行我素,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宋阙心中冷啧,面上仍是温驯平和:“江道友,他是霍诀转世——当年那个作恶无数、甚至屠杀了自己满门的邪魔霍诀。”

“所以呢?”

江逢月表现出困惑的神色:“前世今生有什么关系吗?按你的道理,那些恶人投胎转世,干脆刚生下来便自尽算了——如果宋道友上辈子是只母鸡,今生我也要求着你下蛋吗?”

宋阙:……?

粗鄙。

粗鄙之语!这哪是一个正道魁首应当讲出来的话!

宋阙跟这女人讲不通,转而望向她身后的秦止:“据我观察,他很可能仍然存有霍诀的记忆。既然拥有记忆,他便和霍诀本人并无分别,试想霍诀又能做出什么好事?他将秦萝小道友带来这里,显然另有所图。”

霍诀转世不是大事,若说存有当年的记忆,那便值得商榷了。

秦止将两个孩子细细打量一番,望见二人身上一道道细碎的伤口,面色陡沉:“秦楼,解释。”

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

冷漠质问的父亲,将一切来龙去脉编造得近乎完美的宋阙,以及被审问的他。

秦楼下意识垂眸,将怀里的女孩抱得紧了一些:“……不是的。”

“我是霍诀转世,也的确拥有他的记忆,但当年犯下杀孽的并非霍诀——他背负的所有骂名,都源自宋阙陷害。”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连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宋阙将霍诀的邪骨取下,藏于这个山洞之中,之所以修为精进,全靠汲取邪骨的力量。今日他将我引来这里,是想把我作为养料,继续供奉。”

秦楼长睫颤了颤,赌气般加重声音:“我也没害她……她是我妹妹。”

“我的陷害?我何德何能,能将人逼成一代魔域之主。至于供奉邪骨,我于这千百年来行善积德救人无数,未有一人见我用过邪气,秦楼小道友的意思,是说我成了个邪修?”

宋阙义正辞严,横眉冷叱:“我来这里的时候,秦萝小道友就已不省人事,谁知你对她下了什么毒手。”

他编造谎话的实力向来一流,一段话说得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语毕侧过头去,看向身边的一对道侣。

谁知那两人压根没看他。

秦止与自家小孩四目相对:“你所说之事,句句属实?”

秦楼很明显地愣了愣,连点头都带着微怔。

于是冰冷不带温度的视线,直到此刻终于盯上宋阙。

“等……等等,二位这就相信他了?”

这两人做事简直不经大脑,宋阙只觉荒谬:“他仅有一面之词,怎可就此当真!我与霍诀毫无瓜葛,怎会想去害他?这、这根本没有理由!”

“我同楼楼生活很多年,他为人如何,我们为父为母的,莫非还不知晓么。”

江逢月眸色渐冷:“琅霄君要理由,那便由我来说道说道。”

怯怯缩成一团的心脏,试探性砰砰一跳。

秦楼抱着怀里的小孩一动不动,脑海里原本装了无数辩解的话语,如今全都消散一空。

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手足无措。

“第一,宋道友生来无法感知灵力,儿时忽有一日觉醒天灵根。都说你是福运天降,倘若将这‘福运’换作‘邪术’,岂不是更合情合理?再想想你始终未能渡劫,邪修有什么渡劫可言。”

江逢月冷声:“第二,当年霍诀被你打落魔渊,尸骨无存。既然邪骨在这个洞里,定是有人将它取出——楼楼年纪轻轻,莫非还能回到一千年前?”

秦楼听得有点懵。

他娘亲……居然还会动脑子的?

“第三点就更好笑了。如果楼楼对邪骨存了心思,怎会直到今日才来寻它?老兄,这里是卫州,卫州是谁闭关的地盘,你难道还不清楚?当我们傻的?”

江逢月扬声:“第四点——”

秦楼听见她加重语气,带了点小孩子似的幼稚的炫耀,扬了扬下巴:“我儿子温和懂礼刻苦认真善良听话,普通人也好,霍诀转世也罢,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信他便是信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秦止在一旁骄傲补充,如同花孔雀:“还很聪明,练过的剑法全都记得。”

这对夫妻怎么回事。

这分明应当是质问,不是……不是让你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他啊。

如有起伏的海浪冲撞在胸口,秦楼忍下喉间酸涩,别扭低下头去。

“说不定他近日才觉醒记忆,而此地是另一个邪修的领地。邪骨被邪修所夺,秦楼顺着气息一路来到此地,不也合情合理。”

眼前的一切远远超出预料,宋阙凝神蹙眉,直到此刻,仍是游刃有余:“至于说我欲要害他,根本没有证据。”

这道声音堪堪落下,猝不及防,洞穴中响起另一道清澈干净的嗓音。

秦萝不知何时睁眼醒来,在秦楼怀里仰起脑袋,举起右手飞快接话:“证据在这里!我我我有一颗留影石,记下了他当时杀害霍姐姐的样子!”

江逢月:哦豁。

秦止:豁哦。

宋阙:……?

像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个耳光,他懵了。

他杀害霍妩的时候?那时怎么可能会被人看见?莫非——

霍妩?那个一无是处、被宠坏的小丫头,她能做到什么?

不对,不可能。

这石头一定是假的,他当时仔仔细细检查过,霍妩身上没有任何留影石。

青年一成不变的沉静俊颜上,终于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哥哥,这是霍妩姐姐录下来的留影石,她的执念一直住在邪骨里,想和你说对不起。”

想起心魔里的一幕幕画面,秦萝委屈巴巴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秦止江逢月,眼泪像翻滚的荷包蛋,在眼眶里打转转:“爹爹娘亲,琅霄君一直在欺负哥哥,他是个大坏蛋。”

江逢月沉声:“你都看到了?”

“嗯!”

女孩擦擦眼泪,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那时候哥哥满身都是伤,没有地方去,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大家都以为他在害人,但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幽明山,霍家和霍妩姐姐,全是琅霄君在背后做的坏事。娘亲,你会相信哥哥的,对不对?”

就离谱。

宋阙冷静分析局势,江逢月和秦止都是化神,虽然单个的修为比不上他,但加在一起,绝对能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白衣青年后退一步,眉眼微沉,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定是中了幻术……至于那留影石,倘若不打开看看,恐怕有诈。”

留影石上萦绕的灵力十分古老,显然来自于千百年前,不可能造假。

江逢月并未打开。

于她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清楚自己孩子的为人,像个别别扭扭的小大人。

小时候的秦楼总爱趴在窗边,静静等候他们回家,等她开心地打招呼,又故作无所谓地低下脑袋;长大后的他不爱和家里人讲话,有次她莫名头痛,无意间望见他踱步到窗边,悄悄放下几颗灵丹。

她也听说过霍诀的经历,被家人打碎骨头,被废尽修为半死不活丢进魔域,最后被正道围剿,尸骨无存。

如若这一切皆是源自栽赃陷害,那秦楼一直以来的逃避与冷淡,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曾经受过那么多委屈,对于和他人之间的靠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就像很多年前,男孩会一天又一天等待他们归家,在即将被她靠近时,却迟疑地、怯怯地沉默不语,后退一步。

……他明明应当最怕孤独,渴望着与家人接触。

一刹那的寂静,秦楼兀地屏住呼吸。

女人轻轻将他抱住,声线极柔,伴随着一阵温暖的风:“那些记忆是不是很难受?别怕,有爹爹娘亲在,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见江逢月嗓音里的轻微哽咽。

秦楼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心口砰砰跳个不停,说不出回应的话语。

当她起身,周身灵力渐生。

江逢月缓缓呼吸,再呼吸:“还有宋阙。”

江逢月:“哪里来的废物东西一千年了还没到渡劫,这么大的人了,心里不平衡只敢去欺负小孩?这样能让你萎缩的自尊心得到片刻膨胀是不是?宋家摊上你这么个玩意儿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爹你娘当初就应该把你糊在墙上,否则对不起列祖列宗让家门蒙羞。”

——很好。

因为有小朋友在场,她特意一个脏字也没说,非常温文尔雅,非常文明有礼貌。

粗鄙之语!

宋阙:“你、你——”

他一句话刚刚开了个头,胸口便被灵力狠狠一撞,由于毫无防备,径直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