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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霍妩或许会被蒙蔽,但不巧,今日我们与琅霄君对决时,也见到了邪气。”

她说得随心,嗓音淡淡,不等一旁的宋誉开口,很快继续道:“这样的景象,总归做不了假。”

话音方落,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宋阙苍白的薄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这不可能。

秦止和江逢月哪里来的空闲,在九死一生时启用留影石。他分明留意过,才孤注一掷爆出了邪气。

难道——

第二颗留影石的光晕缓缓铺开,江逢月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她早就料到会有人用“幻术”和“易容”来开脱,当时把宋阙打趴之后,江逢月还小小地苦恼了一会儿。

没想到等山洞的护身法诀消去,秦萝一本正经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白白细细的小手一伸,居然现出另一颗留影石。

不愧是她的亲亲宝贝女儿!超聪明超可靠!!!

江逢月高兴得当场把她吧唧一口。

念及此处,女修悠悠垂眸,与不远处的小女孩四目相对。

秦萝站在秦楼身边,两只眼睛因为激动与兴奋布灵布灵,望见她的视线,竖了个大拇指。

江逢月扬唇笑开。

画面逐一展开,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她与秦止迎战宋阙的时候。

当白衣青年引出邪气大作,在场不少人扬起眉梢,或是睁大双眼,或是从嗓子里发出一道惊叹的气音。

宋阙心知自己即将走投无路,下定决心要与秦止二人鱼死网破。

这一击蕴含了他的十成实力,四下狂风乱舞、山崖尽碎,好几座山峰被拦腰截断,山石滚落,碎作灰黑齑粉。

一刹之间,无论秦止还是江逢月,皆被震得识海剧颤,口吐鲜血。

较之宋阙,他们的年纪要小上许多,修为亦是相差一小段距离。

这一战赢得并不容易,直到后来,夫妻二人皆是满身血渍。

莫凌之神色茫然,看着眼前浮现的每一瞬画面,如同被一颗颗巨石狠狠砸在心间。

宋誉脸色越来越黑。

若是只有霍妩留下的留影石,要想证明宋阙的邪修身份,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与之对应地,倘若只有秦萝记下的这一颗,顶多说明人人敬仰的琅霄君入了邪道,无法与千年前霍诀的冤屈联系在一起。

时隔一千年的遥远距离,因果于两段彼此勾连,汇聚成一条漫长的线。

宋阙置身于中心,被牢牢缚住,无处可逃。

“不……不是的。”

他被莫凌之拂去面上血渍,模样不似最初那般狼狈,忍着痛抬头看她:“这也是幻术!秦楼便是霍诀转世,他们为了帮儿子脱罪,这才把一切罪责全都推在我身上……相信我,你信我一回。”

他轻颤着说完,话音落下,不由怔住。

曾经无论发生什么,永远只会笑吟吟跟在他身边的道侣……后退了一步。

莫凌之从来都满怀期待与崇拜地看他,如今望去,唯独剩下满满的茫然与嫌恶。

不是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琅霄君,法修天赋绝无仅有,从小到大谦和温驯,一路平步青云,是无数平民百姓、修道后辈的敬仰之人。

可为什么……她要皱着眉头连连后退,仿佛他是个一无是处、令人恶心的垃圾?

宋阙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咬牙看向宋誉。

自从他“觉醒天灵根”,显露出超高天赋,爹爹便对他最是宠爱。

察觉到他的目光,锦衣男人气得发抖:“孽子!我宋家怎会生出你这个败类!你、你迟迟无法突破渡劫,竟是因修习邪术?”

宋阙浑身战栗。

再抬眸,是一张张面露憎恶的脸,一个个修士低头看着地上的他,毫不掩饰面上情绪,目光如刀,一下又一下刺在他身上,无处可逃。

“真看不出,琅霄君竟是这种邪徒。”

“邪修啊。他千年前能在幽明山做出那种事,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害死了多少人。”

“霍诀岂不是被他折磨得……我当初参加过讨伐霍诀的战役,没想到居然成了他的棋子。”

恍恍惚惚,他莫名觉得这副景象有些眼熟。

……对了。

一千年前的幽明山事变后,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地牢,霍诀就曾面临着这般境遇。

恐惧、嫌恶、惊惧。

无数斥责充斥在耳边,躲不掉也避不开,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解释,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可是没有。

就连他心爱的女人也红着眼眶一步步退开,眸中满是绝望失望:“那些事真是你做的?你怎么能——”

宋阙说不出话,心口阵阵发疼。

当初霍诀被打断骨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似乎是站在旁边,抿着唇止住笑。

身上的伤口生生作痛,没有莫凌之渡来的灵力后,浑身疼得如同散架。

宋阙竭力吸气呼气,目光颤颤,掠过不远处的秦楼。

秦楼没有笑,瞳孔很暗,看不出情绪,而在他身边,秦萝紧紧牵着他的手。

宋阙羞耻得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他恨不得死。

全完了。

这一次他败得彻彻底底。

他从十岁起便下定决心,要成为当世最强最有名望的修士,好不容易积攒了一身修为,好不容易寻到了倾慕的道侣,好不容易一天天一年年地斩妖伏魔、做尽好事,终于得来百姓的尊敬崇拜。

一千年,全完了。

这两颗留影石定会迅速流传,从今以后提起宋阙,只会是个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以身败名裂?!

“当心,是邪气!”

有人急急出声,邪气尚未散开,便被另一人沉沉压下。

在场皆是身居高位的大能,对付身受重伤的宋阙,可谓轻而易举。

“身为正道子弟,却对他人设下如此毒计,甚至屠杀整个霍家。”

坐在门边的红衣女修懒懒笑笑:“不知应当如何处置?死了会不会太便宜他。”

“不如和霍诀一样,打断骨头废尽修为,丢进牢里啰。”

她身边的黑衣幼童吃吃笑:“不过他犯下的罪过,可比当时霍诀被定的罪多得多。这千年间死在他手中的无辜之人,少说也有百来个吧——灵虚子,你是仙盟刑审堂一把手,打算怎么做?”

“此事还需再做商议。”

白衣白发的老道面色沉凝:“若按惯例,应是废除修为、筋脉尽断,锁入心魔之中。”

心魔。

宋阙面露惊恐,身形一颤。

他的心魔曾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过。

霍诀、那个被夺走天灵根的男孩、幽明山被杀的修士、前前后后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人……全都来寻他偿命。

而他声名尽毁,身边无人相助,无论莫凌之还是爹娘,全都视他为肮脏之物,他一遍遍绝望求救,得不到回应。

如果永生永世被关在那里,他一定会被折磨疯掉的!

“不、不要!”

最后一丝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曾经凌凌如谪仙的青年慌不择路,试图抓住莫凌之脚踝:“凌之、爹,你们帮帮我!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做坏事了!”

莫凌之被吓得一呆,下意识后退避开。

这是她曾经满心崇拜的男人,掀开一层温驯和煦的外壳,如今毫无遮掩出现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胆小怯懦、心肠歹毒的小人。

她仰慕的大义无私,温文尔雅,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天灵根是杀害旁人所夺,修为源于骨血滋养的邪术,就连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是踩着另一个少年被毁掉的整段人生,一步步往上爬。

她曾经听宋阙许许多多次说起霍诀,说起那场魔渊之前的对决,当初有多崇拜,如今就有多失望、多恶心。

“你的心魔,就是他们对不对?”

她的问题模棱两可,但宋阙定会明白。

青年迟疑片刻,瑟瑟发抖:“帮帮我,我们结为道侣这么多年,我一直心悦于你……”

莫凌之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觉得有些难过,也有些好笑。

女修避开他的触碰,毫不遮掩眸中的恶心与厌恶,嗓音冷如寒霜:“我瞎了眼,才会同你结为道侣这么多年。”

有几个男修上前将他制住,宋阙垂头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捆仙绳缚住。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臭名昭著。

宛如一个逃不开的报应,当年他对霍诀所做之事,十倍百倍地来到了自己身边。

家人,爱人,名声,修为。

他什么也没有了。

大人们还要商讨一番事宜,秦萝年纪太小,被提前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