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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他方才携了绵意的剑法,谢镜辞轻声笑笑:“你口中的‘技’――”

她存了嘲弄的念头,刀尖悠悠一晃,如同清风拂上脖颈,抬起裴渡下巴:“是指这样?”

哇哦。

另一边的孟小汀已经逐渐被笑容填满整张脸,露出慈母般和蔼的目光。

同样是软绵绵的力道,虽则克制,却也带了若有似无的小勾。

……有些痒。

裴渡双眸幽黑,下巴被挑起时,只能低垂着长睫看她,洒下墨一般浓郁的阴影。

他周身剑气未退,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眉宇间却是极淡的茫然,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谢镜辞愕然一愣。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像这样拿刀挑下巴……反而更像是在调情。

谢镜辞:好气。

谢镜辞再次被自己气成河豚,动作僵硬地收回长刀:“下次好好打。”

裴渡:“……嗯。”

*

四人从玄武境里出来,已经临近傍晚。

孟小汀满面桃花地高高兴兴回了家,在晚餐餐桌上,谢疏宣布了一件大事。

“小渡不仅动用禁术,对身体造成极重的强压,还在重伤下接了裴风南的一掌,虽然补脉能恢复大半修为,但若想变得与往日无异,还需要诸多天灵地宝作为药材。”

谢镜辞:“所以呢?”

“咱们家的药房里能找到其中绝大多数,唯独差了一味‘寒明花’。”

谢疏咧嘴一笑:“可巧,七日后即将举行的问道会里,获胜之人得到的奖励,就有这朵寒明花。”

莫霄阳好奇道:“问道会?”

“是近年来大热的一项大比。”

云朝颜耐心解释:“问道会诞生于玄武境的兴起。在问道会中,修士们只需通过神识进入玄武境,就能前往人为制造的幻境,并展开角逐。”

“值得一提的是,问道会的规则非常有趣。”

谢疏给她递了杯茶,接话道:“它是一年一度,每一年都会换一种全新的规则――比如上一届是让所有修士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取胜;至于再上一届,则是宝物争夺战。”

玄武境中的修士不会真正死去,因此问道会向来玩得很开。

不但规则每年都在变,就连地图也是由人为创造,随心所欲发生着变化。

非常有意思。

“我和你娘商量着,你正是需要复健的时候,霄阳又想去见见更大的修真界,去参加这个玩玩,也算一举两得。”

谢疏见没人反对,兴致更高:“就算输了也没关系。所有其他人拿到,我们花钱买下便是!”

莫霄阳的一口水差点噎在喉咙里。

原来这就是穷极奢华的世家大族,真是好有底气!

谢镜辞本就对这种大比很感兴趣,之前一直碍于学宫试炼没能参加,这会儿乍一听到,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我没问题。”

莫霄阳:“我也!”

剩下的裴渡亦是点头。

“这几日,你们就养精蓄锐,好好做准备。”

谢疏说话总是噙着笑,稍一停顿,兀地扬声:“小渡,同我一并出去散散步如何?”

这个邀约来得毫无征兆,裴渡不明白对方用意,只能乖乖跟上。

冬日的云京也在下雪。

道路两旁的树木尽是光秃秃,唯有雪花充当了枝叶的角色,一簇簇地聚拢又散开,把枝头压得沉沉弯下腰,如同用冰雪砌成的长竿。

脚踏在地上,会传来绵软轻柔的簌簌声响,与谢疏的声音一同传入耳边:“昨夜睡得可好?”

裴渡低声应答:“嗯。多谢谢前辈。”

谢疏似乎笑着叹了口气。

“你突逢巨变,心里一定不好受。镜辞那孩子和我一样,都不擅长安慰人,如果她说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我代她道歉。”

“没有。”

他瞬间接话,说到一半,语气里莫名生了些涩意:“谢小姐……很好。”

谢疏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略微放松一些。

“她既然带你回来,说明打从心里认同你。至于我和朝颜,你知道的,修真界那么多年轻小辈里,我们最中意你。”

他的声线浑厚温和,搭配上那张酷似穷凶极恶之徒的脸,总觉得有些违和。

“你很出色,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如今的低谷只是一道坎,而非爬不上去的渊,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至于家,不要去想那群姓裴的蠢货,把我们当作家人就好。”

谢疏一字一句告诉他:“一切总会变好的。无论如何,你身边都有人陪。”

心脏跳动的力道一点点加大,他几乎快要无法抑制住心口极速上涨的温度。

如同在黑暗中孑然前行的旅人,终于触及到一团久违的火光。

“前辈。”

裴渡本应说些感激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染了浓郁的涩:“我不知……应该如何谢您。”

谢疏朗声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裴渡半垂了眼,指尖无意识地勾上袖口。

在裴家,他几乎从没听到过这三个字。

裴风南最初收养他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无非是因为一张与已故大儿子相似的脸。

那个时候,裴渡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另一个人彻彻底底的替身,或是说,用来取悦裴家夫妻的工具。要说地位,连府中的小厮都在暗地里笑话他。

后来等他剑术精进,逐渐展现出远超常人的天赋,在裴风南眼里,裴渡便成了把锋利的、能为之所用的剑。

至于白婉那边就更是糟糕,养子的出色无疑是对亲生孩子们的巨大威胁,她逐渐恨他入骨,只想早日除去。

他的身份地位一直都是这样尴尬,除了剑,似乎也没什么人能陪他说话。到现如今,裴渡已快要记不起所谓“家人”的感受。

直到谢疏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

哪怕只是随口说出的短短一句话,也足以让裴渡心口微动,那些坑坑洼洼的裂痕里仿佛浸了水雾,被倏然填满,携来温和的凉。

“道谢一类的话就不用说了,不过小渡啊――”

男人浑厚的嗓音再度响起,裴渡闻声望去,见对方抿唇一笑,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右手,指了指自个儿的额头顶上。

谢疏:“这里。”

他们方才走到了梅园,梅花哗啦啦落下来的时候,有一片粘在了裴渡额头上。

有点幼稚的可爱。

这小子不但剑术拔群,模样也是一等一的漂亮,白梅这样一落,更衬得他面白如玉、乌发漆黑,哪怕是同为男子的谢疏也不由得暗自惊叹。

也不晓得他家那傻瓜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他正一本正经打量跟前少年的模样,却听裴渡缓慢开口:“真的吗?”

“你怎么这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疏看出少年的局促之意,笑着拍拍他肩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常见嘛,你没必要害羞。”

他说着一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懂了!小渡,你是不是担心被辞辞看到,所以才这么紧张?没关系,速战速决就好。”

一片花瓣而已嘛,其实并不会影响他的男子气概。

结果裴渡还是愣愣的模样。

谢疏觉得有点纳闷。

所幸,裴渡很快就有了动作。

然而身长玉立的少年并未抬手拂去花瓣,而是露出了些微羞赧的神色,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般,向前朝他靠近一步。

谢疏没看懂他的用意,连指着自己额头的手指都忘了放下,专心把视线挪到裴渡身上。

他看见裴渡飞快靠近。

然后仰起头。

谢疏:草。他好像懂了。

他声称“道谢一类的话就不用说了”,这孩子可能错误理解为,要用行动来表达感激。

而他用手指着自己额头,还把脸往前探了一些,本意是想提醒裴渡,让他摸一摸脸上同样的位置。

结果这孩子……

误以为他是要亲一亲那里啊!!!

难怪裴渡会一直犹犹豫豫,结果他还说什么“怎么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速战速决,不要让镜辞看到”――

救命啊!!!他一直笑称家里的丫头是个傻瓜蛋,结果这、这绝对是个傻瓜蛋超级加倍版吧!!!

有那么一刹那,整个世界的风都停了。

在裴渡即将靠过来的前一刻,谢疏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恍然回头。

梅林中花瓣飘落如雨,冬日森寒的雾气勾勒出片片如梦莹白,而在花雨之下,并肩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莫霄阳目瞪口呆,眼睛和嘴巴都成了椭圆形。

谢镜辞连声线都在颤抖:“爹――?!”

云朝颜面无表情,用审判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俩瞧。

当她开始无比缓慢地摇头时,谢疏亦是以同样的频率做出相同的动作,一边摇头,一边从大张着的嘴里溢出无声呐喊:“不――”

“我是清白的!”

谢疏拼死挣扎,立马退开好几步:“我只是想告诉小渡,他额头上粘了片梅花花瓣!我们是无辜的,无辜的!”

这番话让他登上天堂,却叫另一个人瞬间下了地狱。

额头上,梅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