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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驻颜有术,从外貌来看,裴风南仍然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剑眉星目、轮廓硬挺,奈何眉宇尽带风霜,一双眼睛更是黯淡,如同深潭。

跟在他身侧的白婉面貌秀美,举手投足自带温婉清雅,目光掠过裴渡,隐隐生出刻骨的恨意。

看见这女人不高兴,谢镜辞高兴到不得了,甚至开始舒舒服服地哼小曲。

“谢兄、云夫人。”

裴风南勉强扯出一个笑,末了看一眼谢镜辞:“几位小道友在秘境里,没受什么伤吧?”

“其他人都还好,唯有小渡伤得比较重。”

云朝颜嗓音淡淡,似是想起什么,做出恍然的神色:“不过也还好,不至于筋脉尽断、修为全毁,能撑过去。”

她这是在明指鬼冢一事。

裴风南面色更为尴尬,竭力保持嘴角的一丝弧度,沉默着看向裴渡。

他有些讪讪,迟疑一瞬,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那日在鬼冢,的确是我急火攻心,没有多加考量。你在外游历已久,打算何时归家?”

听闻让他归家,白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谢镜辞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她还纳闷裴风南为什么要特意来和他们打招呼,原来是为了裴渡。

如今裴钰完蛋,裴明川又是个怂包,裴府后继无人,更没有用来强撑门面、挽回名声的青年才俊,裴风南定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重新拉拢他。

分明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声称要把裴渡逐出家门、从此再无关联,如今开口,却用了“在外游历”这四个字,真是可笑至极。

哪儿来的脸呐。

莫霄阳神情无辜,面带好奇:“啊?可我听说,裴渡已经和裴家没关系了――难道是记错了?唉,鬼域消息就是闭塞,我的错,我的错。”

裴风南脸色一白。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怨气。年轻人总会如此,我能理解。”

他压下心中烦闷,努力让声调趋于平稳:“可你不回家,我们怎能静下心来,好好查明真相――裴府养你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情分,岂是一场误会就能抵消的?”

他一番话说完,裴渡没做反应,反倒是一旁的白婉捏紧了拳。

什么“静下心来,好好查明真相”?

当初在场的仅有三个人,一旦摒除裴渡的嫌疑,有机会下手的,只剩下她和裴钰。

他此种态度,摆明了是把心思放在裴渡那边?这岂不是在当着她的面打她的脸,暗示她才是有问题的那个?

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的。

裴渡本应声名狼藉,而她的小钰必将前路平坦,步步高升,而非像现在这样,沦为疯疯癫癫的阶下囚。

她的儿子受尽折磨,裴渡怎能活得肆意潇洒?

谢镜辞亦是皱了眉。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裴风南仍保持着睥睨一切的傲慢,没对裴渡生出丝毫歉疚,甚至于恳求他回家的那段话,都用了十足恶心的道德绑架。

和这种人一起生活,真不知道他是怎样才能忍受那么多年。

周围是喧闹的宴席,唯有此处,连空气都浑然凝固。

裴渡竭力吸了口气,不知怎地,感到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剧痛。

像是有什么人从沉眠中醒来,在陡然蔓延的疼痛里,朝他冷冷笑了一下。

他在裴府生活数年,早已习惯这种压抑的气息,可谢小姐不同。

她的人生潇洒肆意,本应属于澄澈明空,此地却是泥泞的暗沼,只会让她心生厌烦。

裴渡不愿把她往沼泽里拉。

在裴风南的注视下,一只手握住他掌心。

谢小姐没说话,体温透过手指静静传来,温温柔柔,却能将一切污秽扫荡殆尽。

沉闷沼泽里,忽然袭来一道沁人心脾的清风。

裴渡手上用力,生涩将她回握,忍下逐渐滋生的剧痛,抬眸对上裴风南黝黑的眼睛。

“多谢家主知遇之恩。”

他道:“裴府为我耗费的财力,在下定会数倍赔偿。”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谢镜辞嘴角上扬。

“抱歉啊,前辈。”

她说得大大咧咧,毫不掩饰,带了有恃无恐的轻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小辈吧?”

裴风南没料到裴渡会拒绝。

那孩子向来温温和和,看不出有什么脾气。

质询的话还没出口,便被骤然打断,谢疏嘿嘿笑:“当然不会啊!像裴兄这种前辈,心胸定是宽阔得很,哪会和小孩子闹别扭。”

裴风南太阳穴砰砰地跳。

云朝颜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二位在此逗留这么久,不去陪陪其他客人吗?因为二公子的缘故,在秘境里遇险的人,可不止小渡。”

因为二公子的缘故。

裴风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那就太好了。”

谢镜辞笑意更深,抬头看一眼裴渡:“裴渡哥哥,这里太吵,我有些累了――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裴风南眼睁睁看着他们转身。

他想不通。

裴渡明明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剑,绝不可能背叛。以他的身份,既然已经不顾尊严拉下脸来,那人怎能忘记养育之恩,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忍住怒意,声音极沉:“裴渡!难道你要背叛裴家,背弃这么多年来苦修的剑意吗!”

少年颀长的身影微微顿住。

谢镜辞能感觉到,裴渡握紧了她的手。

如同深陷泥沼的人终于握住一根绳索,他拉着她步步远去,没有回头。

*

两人一路离开前厅,等远离了喧闹人群,谢镜辞抬头之际,察觉裴渡不太对劲。

他的肤色本是玉白,此时却近乎于毫无血色,眉头亦是微蹙,抿着唇没说话。

她心下一紧:“不舒服吗?”

“……头有些疼,许是奔波疲累,不碍事。”

裴渡笑笑:“谢小姐,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谢镜辞摸摸他额头,触到一片冷汗:“你先回房睡一会儿吧?别把裴风南的话放在心上。”

裴家对他而言,无异于难以挣脱的泥沼。如今再度置身于此,还要面对裴风南与白婉的冷嘲热讽,定然不怎么好受。

更何况看他脸色发白,身体的确不大舒服,这种时候避开旁人叨扰,独自静静才是最好。

参加宴席的宾客众多,都等着明天清晨的审判,裴府为每人都备了房屋,裴渡也有一间。

谢镜辞从没来过裴府,等将他送入客房,忽然想起曾在裴渡记忆中见过些许片段,一时起了兴趣,循着回忆四处晃荡。

首先是他最常去的剑阁,高高耸立,众剑环绕,裴渡无数次在此挥剑,墙上还残留着道道长痕。

然后是书楼,长亭,竹林,以及一棵大大的桃花树。

当初他们两人定下婚约,裴渡就是靠着这棵树,喝下了生平里的第一坛酒。

她念及此处,眼底不由浮起笑意,一步步朝它靠近。

如今已然入春,枝头绽开薄薄小小的花蕾,偶尔有清风扫过,吹落一片浅粉花瓣,飘飘悠悠,缓缓降落。

谢镜辞的目光寻着那朵小花,自半空一直往下,待它坠向地面,不由一愣。

花瓣并未落在泥土中,在它所触之处,赫然是一个从土里伸出的方尖,像是木质盒子的一角。

她心中仿佛朦朦胧胧有了预兆,步步向前。

木盒很小,从更深一点的地方被拿出来,沾满了潮湿泥土。想来是不久前下了大雨,把泥土层层冲开,它才得以露出小小的脑袋。

谢镜辞抑制不住心中好奇,将木盒盖子轻轻一拉。

被小心翼翼装在其中的,只有一张张单薄纸片。

纸片上的字迹清隽匀称,自带凛然风骨,并非裴渡最常用的笔迹,而是与她有九分相像。

谢镜辞的心跳逐渐加速。

她曾见过这样的笔迹,在她即将离开学宫、回到云京的那天晚上。

那是几年前的跨年之夜,她与孟小汀在学宫里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当作最后的道别。

临近后山,忽然有片片白纸从山顶落下,降在孟小汀头顶。

“谁从山上往下扔垃圾啊?咦――你快看,这上面好像有字。”

谢镜辞听见她的声音,一时生出些许好奇,顺势接过孟小汀递来的纸条。

那是张裁剪工整的纯白宣纸,残留着被精心折叠过的痕迹,她兴致缺缺地用视线扫过,看清上面的内容,兀地一怔。

那纸上没有署名,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下:

【祝愿谢镜辞小姐百岁无忧。】

学宫里流传过一个说法,声称在跨年夜写下六十六个愿望,埋在高山顶上,用虔诚的祈求感动神明,就会有随机的一个愿望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