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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吧,其实没必要一个劲去怀疑她。我虽然没了神力,但感应邪骨还是没问题,她身体里干干净净,没半点邪气。”

顾明昭抓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活了这么久,看人一向很准,她虽然不爱与人接触,但应当没有恶意。更何况,韩姑娘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定是遭遇了大祸,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如谢镜辞,如孟小汀,亦如许许多多其他的年轻姑娘,无一不是自在潇洒,整日带着笑。

唯有她肤色白得过分,总是孤零零不说话。

他想起什么,目光亮了一些:“而且韩姑娘性子很温柔的!当初我头一回遇见她,不知为何总觉得眼熟,脑子一抽,张口就问我们二人是否曾经见过。这句话很是冒犯对吧?韩姑娘却没生气,只是笑着摇头。”

不愧是济世度人的上仙,心地果真是好得不一般。

谢镜辞正想回他,忽然听见一道陌生童音:“顾哥哥!”

一扭头,竟见到两个年纪尚小的男孩。

“你们也来山上玩?”

顾明昭显然认识他们,眯眼笑笑:“背上背了什么?祈愿人偶吗?”

谢镜辞这才注意到,每个男孩身后都背了个竹篓。

她看不清竹篓里的东西,顺着顾明昭的话问:“祈愿人偶?”

“这是凌水村的传统。”

他耐心解释:“每到春分,我们都会把迎福去灾的心愿写在人偶上,让它代替承受未来一年的霉运。谢小姐要买吗?自己用或是送人都可以,不过每年只能买一个,否则会被认为贪心,什么愿望都实现不了。”

两个男孩亮着眼睛看她,把竹篓凑近一些。

谢镜辞温声笑笑,蹲下来打量竹篓中的粗布人偶:“这些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宋姨教我们做的。”

其中一个孩子答:“顾哥哥也有帮忙。”

“在凌水村里,有很多父母双亡、上不起学的孩子。村长办了私塾,其实是在倒贴钱,为让学堂得以运转,经常带着孩子们做些小玩意去卖。”

顾明昭低声道:“……还是挺不容易的。”

竹篓里的人偶形形色色,有仗剑的侠客,倚竹的修士,招摇的舞女,各具特点,不一而足。谢镜辞思忖良久,拿起其中两个,举在顾明昭眼前:“来,哪个更好看?”

谢镜辞给的钱很多,两个孩子大惊失色,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互相掐了好几下胳膊,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顾明昭抱着手里的人偶,连连摇头:“谢小姐,我也不想努力了,你府中还差神仙吗?风流倜傥的那种。”

谢镜辞睨他一眼。

“其实我一直在想,”她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既然凌水村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不复存在,按理来说,你应该消失于天地之间,不留丝毫痕迹,但如今却一息尚存,实在奇怪。”

顾明昭睁圆双眼,拼命点头:“对对对!我也很纳闷。”

“但说不定,即便没有了记忆,还是会有些东西留在脑子里。”

她仰头看一眼树叶缝隙里的天空,轻轻吸了口气:“就像村长隐约记得你的模样,追随着你的步伐重建私塾……或许那也是一种羁绊,虽然谁都不知道。”

与顾明昭相遇时,如今的村长只不过是个懵懂的小姑娘。

出于对那人的仰望,即便过去数十年,即便丧失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还是会循着他的脚步渐渐往前,亦会在梦中记起,曾有个高挑瘦削、五官平平,却也温柔至极的先生。

记忆不过是一种载体,即便消逝得一干二净,也仍会有难以言明的情愫藏在心底。

顾明昭看一眼手里的娃娃,半晌轻声笑笑:“但那也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感觉吧?记忆丢了就是丢了,不可能变得同以前一样。”

他说到这里,笑意更深:“现在的日子也很好啊,闲人一个,虽然是个没用的废物,但至少潇潇洒洒,没那么多责任。我――咦?”

顾明昭略作停顿,视线穿过谢镜辞,来到她身后:“裴公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转身,在与裴渡四目相对的瞬间挺直脊背,如同偷腥被发现的猫。

救命救命。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好端端的甜饼剧本……会突然之间变成恐怖片啊!

“韩姑娘托我告知二位,”裴渡腰间别了湛渊剑,眉目清冷,看不出喜怒,“时候快到了。”

时候。

什么时候?

谢镜辞脑子发懵,听得身边的顾明昭恍然一拍脑袋:“对哦!马上就是观景的时机了!”

他说着一怔,终于意识到不对:“韩姑娘?她怎会知道观景的确切时候?”

这里分明是他和几个小孩的秘密基地。

“顾公子,”裴渡并不理会他的迟疑,语气仍是温和得体,“再不去,时间就过了。”

顾明昭听不出这句话里的猫腻,谢镜辞却是心下一抖。

来了来了,这剧本她曾经看过,这句话分明就是火山爆发的前兆,特意摒退闲杂人等,只为褪下伪装,露出疯批内核。

裴渡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她买人偶的时候?那两个男孩离开的时候?还是她和顾明昭说话的时候?

小傻子顾明昭乐呵呵地走了。

谢镜辞轻咳一声,欲盖弥彰。

“他同你说了什么?”

裴渡神色淡淡,步步靠近:“我不是警告过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么?”

谢镜辞没动,抬眼看着他。

遵循常理,在这种时候,她理应像所有传统女主角一样感到头晕恶心害怕难受,但只要见到裴渡的脸,和他耳朵上的一抹红――

对不起,她真的只想笑。

讲出这种话,裴渡心里肯定比她更加羞耻,就像一只兔子披了狼的外皮,看上去张牙舞爪凶巴巴,其实还是很好欺负。

更何况这些台词的古早味儿,实在太浓了。

谢镜辞好整以暇,忍了唇边的笑:“我是什么身份啊――少爷?”

少年瞳仁微缩,气息骤乱。

……她真过分。

谢小姐定然看出他的窘迫,特意顺着台词继续往下演,摆明了是在欺负他。

可偏偏系统的强制引导难以抗拒,裴渡顶着满脸通红,从口中缓缓吐出的,却是无比羞耻、强势霸道的话:“你不过是我用来取乐的玩具,明白吗?”

对不起,谢小姐。

他真的好坏,竟对她讲出这等折辱人的话,像个龇牙咧嘴的傻瓜。裴渡已经足够困窘,长睫一动,瞥见她眼底的弧度――谢小姐绝对笑了。

他只觉得眼眶发热,想找个地洞缩成一团。

逗裴渡玩,实乃世上一大乐事。

谢镜辞心里已快要笑塌,语气却是无辜:“少爷为何生气?”

[喂喂,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霸道大少爷,怎能这样委屈巴巴,反被丫鬟压了一头?]

系统恨铁不成钢:[凶一点啊!用你的气势镇住她!狠狠教训这只小野猫!]

裴渡咬牙:“仅仅因为谢小姐同顾公子说话而责怪她,本身就毫无道理。是我理亏。”

[这不能怪我。]

系统哟呵一声,发出意味深长的怪笑:[只有触发相应场景,我才会给出对应的台词――分明是你不愿见到谢镜辞同旁人亲近,她给顾明昭买下玩偶的时候,你敢说自己不在意?]

裴渡眸色一暗。

他当然在意。

韩姑娘委托他来寻谢小姐与顾公子,隔着层层树海,裴渡一眼便见到她向顾明昭伸了手,询问哪个更好。

待他再往前一些,便见到后者欢欢喜喜接下人偶,抱在手中的模样。

他知道那人偶意义非凡,心中止不住发涩,只能佯装毫不在意地安慰自己,谢小姐不过是顺手买下。

……人偶一年只能买下一个,他从没奢望过,谢小姐会买来送给他。但看见被旁人拿走,还是难免觉得难过。

然后就听见了系统的叮咚响。

谢小姐朝他靠近一些,柳叶眼亮盈盈,仿佛能径直望到心里:“少爷是不喜欢我和别人说话?”

不是。

裴渡目光闪躲,台词不受控制往外冒:“……今后不许送别人东西。”

谢镜辞一怔。

“不能再送别人东西吗?”

她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抿唇扬起嘴角,右手变戏法般一晃:“那真是可惜,我买了这个人偶,本想送给某个人,倘若少爷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在谢小姐手里,赫然握着个蓝色的小人。

不是多么道骨仙风的模样,高高瘦瘦,穿着长袍,看上去呆呆的,拿了把剑。

可顾明昭手里,分明还拿着个娃娃。

……啊。

他怔怔看向那个人偶,在腹部的位置见到一行小字,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瞥见开头三个字符:给裴渡。

[可恶,失策了。]

系统轻啧:[情敌竟是你自己。小公子好自为之,我撤了。]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少年剑修,此刻倏地沉默下来。

裴渡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周身都在被火烧,笨拙地挠挠后脑勺。

“觉得有两个都挺适合你,就问了问顾明昭的意见。至于顾明昭,他也买了一个,给另外的人,现在应该送出去了吧。”

谢镜辞用人偶戳戳他胸口:“想要吗?”

裴渡小心翼翼把它接下,终于看清那行小字。

[给裴渡:祝来年一帆风顺,无病无忧,心想事成。]

嘴角情不自禁上扬,又因为害羞,被强行压平。

这是……谢小姐送给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