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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时候倒是毫不犹豫说出这件事儿了,之前多倔啊,一个劲地说“只不过是不喜欢黑暗”。

宁宁了然点头:“我走的时候,不会把灯熄灭。”

裴寂却摇了摇脑袋,双眼一眨不眨,牢牢望着她看。

她心下一顿,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想要我留下?”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虽说他们俩之前也有过一起在山洞入眠的经历,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裴寂没有反应,唯有一双波澜不起的黑眼睛定定看向她。

他这会儿不像之前那样爱撒娇,与平日里有了几分相像,连求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却又隐约带了点含蓄的期待与怯意。

“那你……你在床上好好休息。”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而宁宁又最容易心软,迅速在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浑身僵硬地指了指一旁的桌椅:“我在这里静坐修行。”

修真之人以天地灵气为养分,用静坐代替睡眠,不但能让身体得到充足休憩,还可以增进修为,大有裨益。

裴寂听罢不知在想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他的神色犹豫且迟缓,突然又拉了拉宁宁衣袖,在后者低头看去的刹那,有些紧张地把嘴角向上拉,露出一个生涩微笑。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不是在假笑。”

有夜风从窗外吹来,他动了动脑袋,发丝随之拂过白皙面庞。

裴寂躺在床上,对她轻轻勾起唇角,笑得温和又腼腆,漆黑眼瞳里映着水光,有如杏花春雨,无端透出几分清纯的艷色:“有你在的话,可以把灯灭掉。”

承影重重地深吸一口气,白眼一翻,如同初初发射的火箭,旋转升天。

宁宁站在一旁,庆幸此时的裴寂醉了酒,不会注意到她狼狈又慌张的模样。

糟糕。

她差点用手捂住脸,从而止住沸腾的血液。

……这副模样,好像实实在在地有那么一丢丢可爱,正正好戳在她心口上。

宁宁悄悄深吸一口气,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脏,迅速转过身灭了灯。

黑暗里响起小姑娘故作镇定的僵硬声线:“晚安。”

=====

不行。

宁宁坐在木椅上,脑袋埋在手臂里,竭力闭着眼睛。

她心烦意乱,静坐不了也睡不着觉,只能趴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数绵羊,结果越数越心慌。

裴寂睡得很安静,没发生一丁点声音,一想到他意识不清说出的那些话,她就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

——就算知道那些很可能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也还是很让人害羞。

有风从窗外携来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响,伴随着一两句模糊不清的路人谈话。宁宁一动不动地趴在桌面,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越来越近。

是裴寂下了床,在渐渐靠近她。

他大概以为她已经睡着,动作轻得不可思议,站在宁宁身旁时,连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她正疑惑裴寂要做什么,丝毫没有预兆地,感到后背被一只手罩住。

随即整个身体悬在半空。

陌生的热量瞬间包裹全身,鼻尖则是属于裴寂的木植香,他竟将她抱在怀中,一步步向前走。

宁宁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睛,始终保持着睡着的模样,没过多久,便感觉自己被轻轻放下,躺在了某处软绵绵的地方。

身下还保留着令人安心的余温,熟悉的气息环绕周身,这是裴寂之前躺过的床铺。

“裴小寂,你不会是想和宁宁同床同枕吧?使不得使不得!”

承影被这个动作吓到扭曲:“等明日她醒来,绝对会被吓坏的!你冷静一点!”

它在心底疯狂尖叫,裴寂却并不理会,而是静悄悄地站在床前,长睫轻垂,默默打量双目紧闭的小姑娘。

身边是无穷尽的黑暗与未知,而他并未离开。宁宁紧张得悄悄攥紧床单,不知道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忽然有股轻轻的风扫过耳畔,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裴寂的呼吸。

宁宁心跳如鼓,一动不动。

那股温热的气流顺着脸庞往下滑落,距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耳朵旁边。这是一处极为敏感的地带,只不过被轻轻一吹,就有股无形电流窜进血液里,激得她后背发麻。

裴寂的嗓音里仍然带着笑,笑意真挚得像是从心底溢出来。他把每个字都念得格外缓慢,仿佛在对待珍贵的宝藏,不舍得让它们损毁分毫。

裴寂在她耳边很近的地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晚安。”

然后气流陡然贴近,几乎贴着她的皮肤。

有绵软温热的触感落在耳垂上。

不像是手指,而是更加柔软的什么东西。

宁宁狂跳的心脏突然之间猛地一抽,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会吧。

……不、不不不不会吧!

心脏像是突然炸开,让她顷刻之间头晕目眩,整个脑海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又像是火山里岩浆翻涌,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

如果不是正在装睡,宁宁一定会立马捂住脸缩成一团。

裴寂亲……亲了她的耳垂,在她睡着的时候?

这个动作结束得很快,近在咫尺的那人似是被她发现,很快便起身离开,在宁宁之前待过的木椅坐下。

他还没醒酒,走路摇摇晃晃,碰到木桌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为了不吵醒她,迅速把动作停下。

裴寂也因此绝不会察觉,之前还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宁宁迅速用被子遮住整个脑袋,把身体弯成了一只虾米。

她本应该讨厌这样的触碰。

此时却头昏脑胀地想,裴寂既然敢亲……

为什么只是在那种地方啊。

=====

裴寂醒来时已近晌午,他习惯了在清晨起床,睁眼乍一见到漫天阳光,不由得略微怔住。

这里是他居住的客房,此时除了他以外空空荡荡,床上被子被整整齐齐地折叠成豆腐块模样,看上去又愣又憨,全然不是他的手法。

后脑勺阵阵发痛。

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他与师门众人去了天香楼,在承影撺掇下替宁宁挡了酒,然后——

裴寂的表情陡然僵住。

心里的承影故意装死,平躺在一旁一动不动。

裴寂:……

裴寂:“我叫了她的名字?”

承影终于像条虫似的扭了扭,声音低不可闻:“那个,嗯,啊。”

裴寂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我还让他不要和贺师兄来往……多陪我?”

承影没忍住傻笑一声,在意识到这个行为只会让裴寂更加难堪后,很有哥们义气地面色一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哈。”

一片寂静。

它察觉到裴寂耳朵有些红,声音却还是冷冷的,在迟疑许久后低声问道:“我——”

他说了一个字便讲不下去,仿佛极为羞耻般咬了咬牙,用破釜沉舟的语气寒声说:“我偷偷亲她了?”

这回可不能怪它,任何人想起那幅场面,都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只不过承影比较夸张,直接飙出了一声快乐的鹅叫。

看它这样的表现,裴寂便明白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脑海里那些混沌模糊的记忆并非是假,他当真——

“裴小寂,没事的,虽然你的确是酒后吐真言,但宁宁不知道啊。你只要装个傻,就说是醉了酒胡言乱语,她不会怎么介意的。”

承影苦口婆心地安慰:“而且偷亲那事儿吧,她当时睡着了意识不到,你当作没发生过就好。”

裴寂目光阴狠,紧紧握了拳。

只可惜不到须臾便溃不成军,指节没什么力道地散开,浅浅的红从耳根一直往上爬,竟蔓延到了眼眶。

承影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这个向来是疯狗独狼的小孩儿,莫名有点像只炸了毛的红眼睛兔子。

然而裴寂不愧是裴寂,很快便将满心翻涌的暗潮强行压回去,冷着脸从桌子上拿起剑。

承影被吓得花枝乱颤:“裴小寂,冷静,千万冷静!只不过是丢了一下人,不至于自尽吧!”

他阖了眼睛深呼吸,径直往房门的方向走:“练剑。”

对了,这是个剑修。

承影这才松了口气:“练剑就练剑,你可别一时想不开杀了别人或自己啊!”

裴寂没理它,沉着脸红着眼睛就往外走,没想到还没出房间,虚掩着的房门便被突然打开。

宁宁走了进来。

少年周身汹汹的剑气瞬间软下来。

“啊,你居然醒了?”

宁宁打了个哈欠,神态与平日里没太大差别,走到木桌旁放了什么东西:“我给你买了醒酒汤和早点,那汤好像有点苦,就顺便买了糖和山楂——你喜欢甜的还是酸的?”

此时的承影面对裴寂有多怂,裴寂见到宁宁时,就有多么不知所措。

还好她神色没有异样,或许是真的没把昨晚当做一回事,更没发觉他偷偷做的那件事情。

裴寂小时候在荒郊遇见野生魔蟒时,都没有现在这样紧张,握着剑柄的右手紧了紧,语气不带起伏地干涩应声:“都可以。”

宁宁点点头,后退一步指指桌子:“如果脑袋不痛,醒酒汤不喝也行。你先吃掉早点,第一轮法会的结果快要公布了,我们不能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