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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未尽,眼前便袭上一道黑影。

裴寂以剑抵住谢逾咽喉,嗓音低沉得可怕:“闭嘴。”

谢逾感受到席卷的杀气。

炼妖塔象征着无尽孤独与痛苦,禁锢在手脚的法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想死已经太久太久。

“你害怕了。”

男人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你害怕她的厌弃,因为这是难以逆转的事实。当她玩腻了你,就会去找到下一个更好的人,而你又怎么办?孤零零的,哪儿也去不了。”

他说罢幽幽与眼前的少年对视,等待长剑落下,一切归于沉寂。

可裴寂没动。

长剑发出低低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嗡鸣。

“宁宁……不会如此。”

他喉头微动,黑瞳中浓云聚散,声线很低,像是在告诉谢逾,也像是告诉自己:“她不讨厌我。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喜欢她。

因此也愿意付出全身心地、无条件地信任她。

只要宁宁愿意对他多笑笑,裴寂愿意相信这个曾将他背弃的世界。

谢逾瞳孔一顿,脊背剧烈发抖。

计划已经全然不受他控制。

“我与你……”

裴寂冷冷看他,声线漠然得听不出起伏:“也不一样。”

一阵携了血腥气的微风拂过,掠动少年乌黑发丝,在眼底笼上云雾般的暗色。

崖顶之上,握着剑的修长身影稍稍一顿,后退一步。

锃然一声轻响。

那是长剑入鞘的声音。

“长老。”

裴寂自储物袋拿出与玄镜的通讯符,声音很淡,却异常清晰:“我与宁宁申请提前离塔。”

“等、等等!”

谢逾彻底慌了神,一把抓住他袖口:“我抛弃你们母子,让你自小受尽折辱苦难,我杀人无数,还……”

“所以周小姐才把你关进这个地方啊。”

白晔站在山下,爽得不行,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想想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吧,白痴!”

=====

十方法会第二轮,终于在炼妖塔中落下了帷幕。

宁宁伤得格外严重,被百草堂各位长老用灵药潜心滋养,直至法会结束也尚未醒来,被放在担架送上了飞舟。

天羡子与门下一群小弟子个个心疼得厉害,郑薇绮差点哭得窒息过去,扛了剑就要去砸炼妖塔;

小白龙林浔不停掉眼泪,双眼成了两个圆滚滚的核桃。

他们一群人实在吵闹,百草堂长老被嚷得烦躁不堪,二话不说把所有人踢出飞舟的病房外,只留了最靠谱的裴寂和天羡子在里头。

也因此,当众人抽抽噎噎骂骂咧咧走到飞舟中央的时候,才察觉飞舟里人满为患,已没了空位。

不对。

还剩下最后两个!

不对不对!

有另外两个陌生弟子也对它们虎视眈眈,正往座位上缓缓靠近!

贺知洲两眼发亮,与郑薇绮交换了视线。

这个机会他们俩势在必得!

这架飞舟里尽是百草堂弟子,与他们几人颇为面生,两人在心里悄悄交流一番计划,终于拍板定下方案。

《贺氏表演法则》,第三十六条——

装聋作瞎!

百草堂讲究心如止水,比起习惯了打打杀杀的剑宗,要显得安静许多。

也正是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内,突然传来两道无比纷乱的脚步声。

有弟子好奇抬头,顿时被吓得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但见一男一女两个剑修,男人似是腿脚出了问题,哆哆嗦嗦摇晃着罗圈腿一步步往前,更不用说他眼球乱颤、昏暗无神,似是看不见前方情景,伸出双手茫然摸索,很是凄凉。

而女子状若正常,扶着他一步步向前,正巧,与那两名百草堂弟子同时抵达座位。

“可怜啊,我的小洲,这浮屠塔一战,怎么叫你变成了这般模样!”

郑薇绮从眼底挤出鳄鱼的眼泪:“什么也看不见,腿脚也成了这样,作为一个剑修……连飞舟上的座位都赶不上,今后可怎么办呐!”

贺知洲:“呃呃呃啊啊啊……这是哪儿,郑师姐,你怎么把灯关了?”

立在一边的百草堂弟子嘴角一抽,虽看出这两人是在刻意造假,却还是很识趣地后退一步,让他坐上椅子。

而郑薇绮亦是忍了笑,向前一跨,坐在另一处。

“姑娘。”

百草堂尽是认药不认人的书呆,哪会心存怜香惜玉的念头,更何况自知被这两个厚脸皮的剑修所骗,见状上前一步:“这位道友受了伤尚可理解,既然我们同时发现空位,不如两方各取一个,你——”

“郑师姐,我虽是惨,你也过得不好啊!”

贺知洲茫然望天,语气悲悯:“年纪轻轻,怎么就因为那场雪里的音爆,彻底听不见了呢!”

顿了顿,又痛心疾首道:“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都说甜言蜜语要说给左耳听,你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嗯?等等,刚刚是谁在说话?此地不是只有我与师姐吗?”

一盲一聋,简直无法沟通。

合着他说了一大段话,全被这两人默认听不到。

百草堂弟子:……

百草堂弟子:草(并非骂人,单纯指一种植物)。

算你们狠!

飞舟速度极快,在半空中飘行不久,便抵达了目的地鸾城。

十方法会是鸾城的大事,按照既定习俗,城中百姓会在结束时开展烟火会,迎接各大仙门归来。

这本应是极为喜庆的事情,可当贺知洲走到飞舟门口,准备沿着长梯向下,却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飞舟下静候的百姓本是喜笑颜开,在看见他的瞬间,纷纷一动不动,神情肃穆地闭了嘴。

贺知洲:……?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四下扫视一番,竟在人群中央,见到一面无比硕大的玄镜。

玄镜上,正倒映着某座飞舟里的景象。

飞,舟,里。

在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好像的确有谁对他讲过,鸾城百姓对仙门心存崇敬,因此会在飞舟回归之际,特意记录里面的影像。

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不知是谁带了哭腔,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别怕,你就是最棒的英雄,呜呜——!快,快来几个人扶他下来啊!”

那两个百草堂弟子站在人群最前方,两张脸纷纷扭成菊花模样,拼命忍了笑朝他摇头晃脑。

自作孽,不可活。

贺知洲仰头,忍住眼里荷包蛋般打转的泪花。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笑着把曾经的自己原谅。

青年剑修忍住泛红的眼眶,无比熟稔地把嘴一歪。

他看见身侧抬着宁宁,从病房出来的天羡子。

师叔对飞舟里发生的抢座大战一无所知,正无比惊恐地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视线越来越犀利。

可他迎着那样多的视线,没办法解释。

在无数仙门人士欲言又止的震悚神色里,无数鸾城百姓炽热且期盼的目光中。

贺知洲盘起深深印刻在DNA里的O型罗圈腿,两手伸长做出探路的姿势,一颠一颠地,打着小颤步走下长梯。

他的气质拿捏得那样到位,眼尾的微红是那样惹人心疼,一个女人无比激动地喊了声:

“贺知洲,他——他靠自己动起来了!”

随着这声惊呼,人群里骤不及防响起一道极为清脆的掌声,很快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不消多时,便汇聚成轰轰烈烈的海洋!

贺知洲迈着尼古拉斯赵四的舞步一步步向下,群众们的欢呼声一点点增多。

空气里充满了催人泪下的励志气息,这一刻,他就是众望所归的王。

天羡子拼命按压人中,决定在十方法会结束后马不停蹄逃离鸾城,否则他可能会被气到窒息身亡。

飞舟下每一道喊声都极其尖锐地刺入耳膜,同为犯罪嫌疑人的郑薇绮面色惨白,怂如鸵鸟。

“天啊,贺知洲快要下来了——他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这就是玄虚剑派的剑修吗!”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我都快看哭了!太不容易了!”

贺知洲的理想,是让万千少女为他痛哭流涕。

可惜他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这结局,鸾城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八个月女婴,无一不在此刻落下眼泪,全是因为他的身残志坚。

“以现在这种状况,”郑薇绮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宁宁,眼角一抽,“若是我们跟在他后头……那群百姓见到师妹的模样,岂不是会变得更疯?”

她这句话说得直白,林浔刚一听完,脑袋里便不由自主浮现起那时的景象,尴尬癌提前发作,本就因担忧宁宁而泛红的眼眶越发红肿。

但这并不算什么!

小白龙握紧拳,笔直的两个小角彰显出不可动摇的决心。

小师姐对他那样好,即便承受着所有鸾城百姓的目光,他也要把她好好护送下去!

天羡子哆哆嗦嗦,把目光从贺知洲的背影上挪开,缓了口气:“别、别着急,为师有个法子。信我的,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