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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说,他想把眼泪送给她。

“你带我走,好不好?”男孩下意识咬住下唇,瘦弱如柴的手臂颤抖着,“我把它们都送给你……求求你,带我走吧,我想回家。”

一滴血从鲛人毫无血色的面颊滚落,将顺势而下的泪水染成猩红。他的声线如同风中飘摇的残叶,圆滚滚的杏眼直勾勾盯着林妧双眸,曾经黯淡如死灰的目光仿佛被火焰点燃,迸发出炽热火光。

他在许久前的独自出游时被人类捕获,至于究竟被囚禁了多久,连自己也并没有太过清晰的概念。可他隐隐记得大海的模样,那里湛蓝广阔,族人群居生活,绝不像现在这幅惨淡的光景,只有一个狭窄的、孤零零的浴缸。

日复一日的殴打与哭泣早已将他打磨得毫无棱角,男孩只当自己是个廉价的工具,自暴自弃地在黑暗中度过难熬的一天又一天——

直到他看见一束充满希望的光。

他想抓住那道光。

想跟着她一起离开,不管究竟会去往何处。

“跟着我的话,一定会遇到许多危险哦。”

林妧本应该立即拒绝,可脑海里的思绪无声激荡,鬼使神差地,她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面对太过单纯无害的东西时,大概人类的内心也会随之变得柔软许多。

“我不怕。”男孩向前探出身子,无比急切地开口,“不管结局会变成怎样……请你带我离开!”

这里只是个虚幻的电影世界,如果放到大荧幕播放,整个过程不会超过数小时。

所有人物与故事都纯属虚构,不管产生怎样的羁绊,当影片落幕的时候都会全部清零,任何付出都不会有回报——

可是,林妧想,如果一生都被无情地禁锢在这一方土地,对于生性崇尚自由的鲛人来说,未免也太过悲剧性。即使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让他体验一会儿自由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她毫不犹豫地说服自己:心软总归不是坏事,更何况对象是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没有人能拒绝男孩带着哭腔发出的软声哀求,她也不例外。

“真拿你没办法。”她笑着叹了口气,转身朝他靠近一些,“以你现在这样的状态,能离开水面多久?”

“大概一小时。”男孩说完后停顿刹那,意识到什么似的匆忙补充,“但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把尾巴变成双脚的模样,不需要依靠太多水分存活,到那时候绝对不会连累你——”

他还在努力地试图说服她,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跟前神秘又温柔的陌生人便俯身向前,用双手轻轻揽住他脊背。

恍恍惚惚间,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在快速调整动作后,林妧用单手将男孩抱在身前,后者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浑身僵硬,惹得她轻笑出声:“用手揽住我的脖子,小心摔下去。”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如此亲近地接触他。

生有薄茧的右手覆盖在他后背凸出的脊骨,温和的触感仿佛比水更加柔软。阵阵热气从二人接触的地方猛地涌向全身,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脑海像煮开了滚烫沸水,灼得整个脸颊都烫得发红。

“啊……”他像是有许多想说的话,出口的却只有这声微弱的低喃。过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小声说,“姐姐,我身上很脏。”

“我也是灰扑扑的啊。”

湿漉漉的鱼尾靠近时,带来一抹清凉触感。男孩后背的伤疤让她想起崎岖不平的山丘,仿佛被雨水浸湿般,沾染着蒙蒙水汽,所触及的地方皆是冰凉。

林妧闻言弯起眼角,声线无比贴近地响在鲛人耳畔:“恶毒继母来从门外进来啰,南瓜马车要启动啦。”

与她预想中如出一辙,公寓里的每一栋套房都拥有同样格局。阳台之间虽然存在一定间隔,但只要依靠横亘于外墙的粗壮水管,她就能自由穿梭于公寓的每一处房间。

三观受到震慑的旁白终于从亘久沉默里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发出警告:【注意,注意!电影场景仅限于公寓之内,请不要脱离公寓空间范围!】

“放心,我不会带着这孩子跑路。”林妧懒洋洋地做出回应,“到时候只要随便找一个阳台进去就好了。”

【虽然但是……唉。】

这是电影里一个反派才经常干的事儿,她把人家剧本直接抢了。

它不管了,它累了,林妧的操作太过跳脱,今天它不是旁白,只是个全程懵逼的观众,哪怕整栋楼都死绝了,也与它无瓜。

林妧没再理会死气沉沉的旁白,抵达阳台后换了个姿势,把小鲛人背在身后:“你可要抓紧了。”

“嗯。”

男孩乖巧点头,忽然手臂动了动,伸到她眼前。

他还紧紧握着那些泪珠,洁白无瑕的圆润玉石在街灯下犹如遗落的星点,映出点点荧光。他似乎还是很不好意思,把脸颊埋在林妧肩头,声音细细的:“你拿着吧。”

“我不需要。抓紧,我要开始了。”

她说着用右手握住阳台栏杆,毫不犹豫翻身而下,在往前荡的瞬间抓紧水管凸出的节点,迅速稳住身形。

鲛人吓得闭起眼睛,双手下意识搂紧林妧脖子。她感受到后背上男孩的剧烈颤抖,柔声安慰:“相信我,不会有问题。”

“可是……”他终于壮着胆子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说话时有热气喷洒在林妧后颈,“你不喜欢这些珠子吗?”

“你比它们更重要呀。”她轻轻笑了声,笑音被晚风送到男孩耳边,温柔得像是一场梦,“如果得到珠子的代价是让你不快乐,我是不会想要它们的。所以,以后不要再哭了,你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很多。”

心脏不明所以地,突突突地跳起来。

快安静下来吧,男孩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不然的话,一定会被她察觉到的。

毕竟他们之间隔得那么近,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姐姐。”

良久,小鲛人蜷缩起尾巴,尾鳍拂过林妧后背时,带来一阵冰凉湿濡的痒。他很小声地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你才不是南瓜马车。”

林妧好奇地挑了挑眉:“那我是什么?”

他的眼睫轻快地眨了眨,没有再出声。

*

“林妧,你在哪里?”

谢芷玉站在满地玻璃碎渣上,因愤怒与疲倦深深喘息,眼角却好心情地弯起,满带着狩猎成功的愉悦:“我来找你啦,可怜的小女孩究竟藏在哪个角落呢?”

站在客厅里向四周望去,林妧与传闻中怪物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她隐隐感到几分不祥的预感,咬着牙把床单、衣物与桌椅掀得一片狼藉:“林妧……!你快出来!”

可惜回应她的并不是熟悉的少女声线,而是房门开锁的清脆咔擦声。

透过从走廊里涌进房屋的白茫茫灯光,谢芷玉与破门而入的中年女人四目相对。

眼神与眼神的碰撞并没有生出丝毫火花,倒是彼此间的敌意越来越深,几乎在下一秒就要撕破脸皮抡起砍刀。

女人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没做多想便径直冲进浴室,在见到空空如也的浴缸后两眼一黑,眼角抽搐着回过头。

女人的全部认知:被粗鲁破开的防砸玻璃、隔壁住户手里的巨大铁锤、莫名失踪的鲛人。

得出结论:小碧池趁她不备,偷走了她心爱的摇钱树。

看那女人满脸杀气腾腾的模样,甚至很有可能,还要把作为物主的她杀之而后快。

谢芷玉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的大锤。

谢芷玉的全部认知:满是血迹的浴室墙壁、浴缸里被血染红的自来水、她那个莫名失踪的小宠物。

得出结论:林妧被这老碧池饲养的怪物吃得连渣都不剩,只有这一池凄惨的血水昭示着她悲凉的遭遇。

看那女人满脸杀气腾腾的模样,甚至很有可能,还要把作为目击证人的她也一并干掉。

“啊啊啊你这混蛋!”中年女人目眦欲裂,“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你养在家里的怪物呢!”谢芷玉烦躁不堪,“我要杀了你们,给林妧报仇!”

“要打架吗混账东西!”

“来啊臭女人!我呸!”

上帝视角的旁白:……

别打了,真的别打了。

你们的设定是变态杀人凶手,不是骂街的泼妇,求求两位正常一点,按照剧情来做事。

眼看反派这边变成了一团乱糟的内讧现场,血腥惨烈程度堪称悲惨世界,而原本应该狼狈逃生的主人公则玩起了治愈系养成游戏,四处留情,粉红色泡泡乱飞。

或许以后林妧还真的可以拍部电影,就叫《我的恐怖片不可能这么修罗场》,绝对票房大卖。

旁白白眼一翻,脑海里飘飘悠悠划过四个字——

我,辈,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