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圣人言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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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有!”
阁外一声清朗的声音想起,大家都抬起头,只见两个衣袍破旧的少年走进来,为首的不卑不亢,风姿卓秀,后面那个神采灵动,顾盼生辉。
只不过二人衣着着实寒碜,座中子弟交头接耳,纷纷投来轻蔑的目光,夏侯潋捕捉到只言片语,都是“哪来的叫花子,来这撒野”,或者“这是咱们谢家的?怎么没见过”之类的。
谢惊澜目不斜视,朗声道:“学生谢惊澜,见过戴先生。方才大哥所言并非事实,还请先生明鉴。”
“难道本少爷还会冤枉你不成?谢惊澜,你明明就是偷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要不要我叫他们来当堂对质?”谢惊涛闻言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地争辩。
谢惊澜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惊澜何曾偷过大哥的财物?只不过在库房拾得大哥丢弃的书卷罢了。”
“书怎么就不是财物了?咱们家修文堂刻的本子,一本还得好几吊铜钱呢。再说了,我那是存放在库房,并非丢弃,你不问自取,即为偷!”
“大哥稍安勿躁,一切只是个误会罢了。惊澜体弱,夫人宅心仁厚,准惊澜不必去学堂听学,然而惊澜仰慕圣贤之言久矣,奈何清贫,月无份例,只好去库房求得大哥丢弃的书卷,此事惊澜早已得到库房管事的准许,大约是大哥不曾询问过管事,误以为惊澜偷盗,今日正好说个清楚。”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明明是当家主母怨恨庶子,不让其听学,人家无可奈何,只好去收大少爷的破烂来勉强读书,结果这大少爷还不依不挠,反诬人家盗窃财物。
谢惊涛明显卡了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反驳。
这时,谢秉风出声道:“涛儿,既平白污蔑了人家,还不给人家道歉?”
谢惊涛只好顺坡下驴,干笑道:“是是是,大哥没问明白,冤枉小弟了。”
两人都是皮笑肉不笑,摆出兄友弟恭的模样,看得夏侯潋有些蛋疼。
谢惊澜给谢惊涛台子下也是无奈之举,他不能让死胖子颜面扫地,特别是在戴圣言面前。毕竟若是今日他没能拜戴圣言为师,那就是纯属现眼来了,到时候死胖子要收拾他,那是易如反掌。
谢秉风转过头,摆出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对谢惊澜道:“老夫从未见过你,你是谢家旁支的?你的父母是谁?若是家里拮据,可往账房支些银子,也好补贴家用。待身体好些,也可去族学读书,不必交束脩。”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什么玩意儿?
谢秉风不认得自己的亲儿子?
夏侯潋惊讶地看着上首的那个中年男人,他峨冠博带,脸上永远摆着严肃的神情,两只手稳稳地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大字。可夏侯潋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本《燕寝怡然图》,指不定他还在哪藏了《玉房秘诀》、《春宵秘戏》呢,于是那“正人君子”四个字摇身一变,成了“道貌岸然”。
谢惊澜面色煞白,衣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
谢家子弟众多,谢惊澜常年窝在秋梧院里,认得他的很少,有不识事的帮腔问道:“是啊,我们本家素来乐善好施,你是旁支,理应相助一二。”
这话无异于雪上加霜,谢惊澜差点没能站稳,他怔怔地望着谢秉风,他无数次在过年或者祭祀的时候跟着众多谢家子弟一齐向他行礼,无数次在他骑马上京的时候缀在家人队列的末尾为他送行。
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从来没有站到过离这个男人这么近的地方,原来这个男人压根不认识他。
谢惊涛也呆了,愣愣地说:“什么旁支,爹,他是谢惊澜啊,您的三儿子!”
谢秉风张口结舌,看着谢惊澜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仪态不至于太慌乱,只不过他的脸上有惊讶,有尴尬,有羞赧,偏偏没有愧疚。
夏侯潋心中苦涩,不自觉地靠近谢惊澜,悄悄握住谢惊澜冰凉的手。
谢秉风僵硬地笑道:“哈哈,惊澜长这么大了,为父离家太久,竟忘了你的模样。惊澜,不会怪罪吧。”
夏侯潋心想,模样认不到,总不能连名字也忘记吧?莫非“惊澜”这个名儿压根不是他取的。
谢惊澜声音有些飘忽,几乎找不着调:“父亲夙兴夜寐,朝务繁忙,惊澜……明白。”
“两位小友快坐下吧。”戴圣言连忙出来打圆场,“对了,旁边这位小友还未曾告知姓名,方才远远瞧你池上泛舟,老朽倒是很想结识一番。”
夏侯潋站了半天,这才发现座中都是谢氏子弟,没有书童,也没有伺候的下人,拱手谢道:“小的夏侯潋,是惊澜少爷的书童,方才急急匆匆,竟没发现这儿不需要书童伺候。”说着顿了顿,瞥了眼旁边有点魂不守舍的谢惊澜,心里放心不下,“平常听少爷读书,小的也非常仰慕圣贤之道,还望先生海涵,容小的在此旁听。”
“自然可以。”戴圣言颔首微笑,“小友有向学之心,老朽又怎好阻拦?”
饮过茶,方才的闹剧仿佛随着茶水一肚子灌到了底,大家不约而同地把那一出给忘了。戴圣言抚着嘴巴上面骄傲上翘的胡须尖儿,清了清嗓子,像说书先生拍了下惊堂木,顿时满座肃静,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张皱皱巴巴的嘴巴,只等他开口了。
“敢问诸位小友,尔等寒窗苦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听罢,大家面面相觑。
所为何事?
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若不是因为朝廷科举,哪会儿有人成天捧着本破书死记硬背?
再高尚点儿,说来说去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个字罢了。定国安邦,治乱平丧的大道理张口就能来,提笔就能写。这几个字,在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嘴里嚼得烂烂巴巴,早已没了滋味。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谢惊澜所想。
谢惊澜对自己的愿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治世扶微,兼济天下,他从来不关心街头小贩卖了多少点心,乱葬岗新埋了多少人,更不关心哪里大旱,哪里大涝。即便天下血流成河,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那又与他又何干?
他要的从来只有谢家这帮忘记他、欺辱他、怨恨他的人终有一日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他只要稍加想象那场面就能热血沸腾,快意万分,这快意支持着他头悬梁锥刺股,不惜熬的头晕眼花,也要把圣贤放的狗屁塞进肚里。
可是这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他必须先装成忧国忧民的正人君子,把这些阴暗龌龊的心思仔仔细细包裹在温良恭俭的肚皮下面,不能透露分毫。
被自己亲爹伤得千疮百孔的谢惊澜不自觉在长歪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怨恨的藤蔓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纠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这一切都藏在他柔弱无力的少爷外表之下,只是脸上的习惯带着的笑容终究没个滋味。
夏侯潋戳戳他的手,谢惊澜反握住夏侯潋,轻轻道:“别担心。”
谢惊涛不知哪来的自信,第一个发言:“学生所为者,自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之谓士大夫也。”
戴圣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晃了晃他麻秆脖子上面瘦骨嶙峋的大脑袋,示意下一个人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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