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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晨以为,风不夜的梦境,哪怕不是光风霁月,也该有鸟语花阴。他的噩梦大约会与求仙论道相关。屹立在雪山峰顶,求问天道。

以致于当她出现在一片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土上时,被空气中强烈的肃杀之气剿伤了心神。恍惚得不敢辨认。

楼阁还是那座楼阁,山却不是那座山了。

此时的朴风山,灵泉枯竭,植物枯败,漫山遍野生长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那藤蔓枝叶都呈现黑绿色,表面带着腥臭的黏液,攀爬在山壁的每一个角落。像从地狱来的魔藤,几乎要吸尽山间的灵气与养份。

逐晨往前迈了一步。

她记得,这条道是通往祠堂的路。

朴风这样的大宗门,哪怕是在白天,道路两侧都是用灵力点着火的,而此时路边的石灯依旧,却没有任何光亮在闪动。

山林与各种鬼祟的长影都被掩藏在了黑暗之中,穿过山谷的夜风像某种拉长了调子的报哀鸟叫,一声声直人的心脏。

逐晨按压着心底的不安,掐了个决点亮周围的石灯,天色这才变得亮堂一点。

被那道火光照亮的画面,却是她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

她见到了满山排列整齐,朝上层层铺设的墓碑,距离她最近的那块碑石,上面还写个她熟悉的名字。

那是在朴风山负责收记名牌的一位师兄,逐晨每每要下山,他都会顺手送逐晨一袋果子,叫她在路上渴了吃。待人真诚,最为崇仰怀谢师兄。

逐晨心跳加速,眼眶不知何时已变得湿热。身体与魂魄仿佛分成了两道,魂魄还停留在发现墓碑的第一阶,而身体已随着脚步越来越快,往上跑动,想要找到风不夜的踪迹。

她的视线忍不住往边上的石碑瞥去,路上看见的每一个墓碑,名字与日期都刻得清楚,可见梦境的主人曾认真从这条路上徘徊过,记住了埋在这片黄土之下的每一具尸骨。

如此刻骨铭心的惨剧,逐晨相信,不可能是莫须有的幻想。

氤氲的魔气与墓碑上镌刻的日期,都在昭示,这大概就是风不夜所窥觑到的天道。魔界界碑断裂之后,凡界堕落的深渊。

逐晨转了个方向,急切地朝着风不夜的殿门跑去。

这个山区她曾出入过无数次,哪怕不用点灯也知道拐角在哪里、阶梯在哪里。一路摸黑冲进了朱门,却在殿前的青石板路上,停下了脚步。

孤冷的三座墓碑,坟前漂游着跟萤火虫似的细碎幽火,微弱的青色火光照亮了上面的名字,与一捧正在开放的小花。

不管原先是多朝气、多霸道、多温柔的人,如今都这样躺在了无生气的泥地里,等不到半个能来祭拜的后来人。

逐晨两膝一软,跪到地上,莫名悲从中来,整个人被一种难以抑制的绝望所笼罩,好像世界骤然变得漆黑,透不出半点光。

她才明白为什么风不夜的梦是黑色的。门中弟子与几位徒弟纷纷离世,朴风宗的光也早已随着干涸的鲜血湮灭了。

逐晨在坟前庄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四顾没找到带自己名字的墓碑。

她瞥见一道暗芒,伸手在地上摸索,才发现那长高了的杂草丛里,还端正摆着三位师兄弟的佩剑。

剑身上皆有曲折的裂痕,尤其是微霰的剑。他这人性情本就桀骜,倔强不屈,除风不夜外,连天道老子也敢举剑一争。他的剑身碎成了无数的裂块,壮烈牺牲在战场上,被风不夜重新炼化凝固。

只是剑身虽在,人已消亡,这把青锋宝剑也失了灵魂,变得平庸无奇。

逐晨吃力地站起来,随手抹了把脸。

朴风山的人是不是都不在了呢?只剩下风不夜一个人。

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去,想找到那人挺拔的背影。

穿过回廊,走过小桥,迈过荒废的花园,逐晨终于看见了风不夜垂首坐在亭前的身影。

那里似乎是片别样的天地。有微弱的光,有清澈的湖水,有漂浮的河灯。

他的世界很安静,鹤唳的风声到这里也全没了声息,仿佛天地即将倾灭,唯独留下了他一个。

“师父——!”

看见风不夜的刹那,逐晨好似见到了主心骨,快步跑到他身边。靠近了这人后,她又不敢随意动作了,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蹲下。

风不夜手心里托着一盏纸灯,纸灯上写满了往生的咒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像是已魂游天外。

逐晨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那双手僵得不真实,硬得像铁,冷得像冰,让逐晨怀疑眼前的是不是一个活着的人。可是他吞吐间又有呼吸,暗青的筋脉里还能摸得到心跳。

逐晨问:“这就是你眼中的天道吗?”

风不夜仿似完全听不见她的话。

逐晨呼吸轻缓,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声音听着还是有些喑哑:“你不要难过,这些都不是真的。小师弟还没有长大,我们已经离开朴风了。你不用再给他们,点这盏亡魂灯。”

风不夜略微偏过头,半阖的眼中倒映出她的残影,又不认识般地转了开来。

逐晨没有出声,与他并肩坐在一起,飘荡不安的心终于落下来一点。

“师父。”逐晨凝视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不停地同他说话,“你累吗?天道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吗?你入魔,是为了要救师兄们吗?我可以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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