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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拭非自然不敢直接找司仓参军打架去, 但她实在忍不住想去给他们找找晦气。

“实不相瞒, 我已向御史大夫、顾侍郎, 以及王尚书等人禀明扬州的情况。本官别无长处, 就是在京城有不少认识的人。想必几位也清楚,杜长史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以及陛下此举的深意。本官为官数栽, 可从未听过敢与陛下直面叫板的官员。”

那官员白了脸,正想开口,被方拭非抬手阻止。

“我只是将扬州发生的事情原样相告而已,几位是确有难处, 还是故意苛责,相信陛下自有决断。”方拭非,“诸位不妨考虑清楚,是继续不知道呢,还是配合着将东西交出来。”

“你想要什么东西?你说出来,我才能找给你。”司仓参军说道,“只是我这仓里存货经常变动,账务繁杂, 不知道你究竟要什么。哪个仓、哪个时间,是税赋还是粮食进出。”

方拭非说:“全部。”

司仓:“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全部都找。”方拭非说, “近三年,扬州城凡与水道、粮仓有关,全部账册, 仓库出入记录,管理记录,耗损记录。我全都要。”

那判司撇嘴,随后又控制住表情道:“那你可只能在这里看。所有内容不得外传。非朝廷指派监察官员,不得查看。”

“我自然清楚。”方拭非朝他走进一步,“难得判司愿意谅解,那现在就走吧。至于水道其他的账册,也劳烦您也准备。”

判司觉得自己撞见了一个疯子:“啊?!”

方拭非回头说:“少将军,麻烦替我去衙门,告知另外两位,请他二人前来帮忙查账。”

林行远怀疑道:“你确定?”

方拭非打了个手势。林行远虽然觉得夸张,还是答应过去转告。

反正不用他做事。

一个时辰后,两位察院官员手中举灯,看着满屋的账簿,默默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唉,方御史,是这样的。所谓大海捞针,缘何指代白费功夫,是因为……”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因为人生苦短啊。”

另外一名官员马上接着道:“我等已半脚入土,仅凭我三人,这辈子都看不完了。您前途光明,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将心血都耗费在扬州的旧案上呀。”

方拭非拍了拍账册扉页道:“能看多少是多少。我也知此事强人所难,所以要求并不高。二位只看负责漕运转运的米仓抽调记录,一笔一笔地核对,一石米……不,一粒米的差错,都拿笔记下来。”

二位官员对视一眼。

那也很难查的。江南一代近几年的灾情一直不少。凡遇灾害的时候,每日都有大笔的抽调记录,里面夹杂着各种语焉不详的描述和损失。每一笔都不起眼,有些合理有些不合理,却难以分辨。要是全都累加起来,不是这么算的。

方拭非两手按在膝盖上,坚定吐字道:“天底下就没有我方拭非查不出来的账!有本事,就看看谁的手段更为能耐。”

叶书良从自己手下听到了方拭非的壮举。知情者都是不屑嘲笑,何异于愚公移山?陛下又怎会让几位察院官员,在扬州常驻?原本就只为查案,短则数月,长则一年,肯定得招回去了。

“方御史这次怕是被气得失了理智。要从成千上万本册子里翻出与杜氏相关的条目,不知道需要多久。”他官员在叶书良面前垂首道,“何况里面还有他们粮仓的调用转运记录,甚至连俸银和各司领用的本子都在里面,加之转运入库时候清点的出入……那几本账册原本就记得不清楚,他这一外人,无人指导,定然是看不得懂的。”

叶书良笑道:“他最怕的正是过于详实,抓不出漏洞的账簿。”

“可漏洞太多,岂不让他乱了手脚?”

叶书良起身道:“我也过去看看。”

长史一职平时并无特定的公务,不自己给自己找事做的话,爱干什么干什么。可却也是州道中仅次于节度使的官职。何况他不像方拭非那样来去不定,是要久留在扬州的,自然不敢怠慢。

叶书良走进存放账册的屋子的时候,三人各占了一角,东西已经被翻乱。

二位察院官员,憔悴不堪,见着他简直像见着自己的老命一样,站起来叫道:“叶长史!”

眼神里就写了一个意思:管管你们家郎中吧!

他们自认自己见惯风雨,淡泊超脱,已经难为外物所动,这次被方拭非整得嘴角燎泡,叫苦连天道:“哎呀叶长史,您劝劝他吧,人哪能自己同自己过不去他?我这三人面对一屋的账册,要理清楚就不容易,何况是看清楚?”

叶书良点头:“真是好大的手笔。”

二人心道,谦虚了谦虚了。

叶书良掀起衣袍,在一处坐下,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吧。”

二人:“……??”

方拭非迅速站起来,飞了两本册子给他,笑道:“我就知道叶长史您讲义气。有劳!”

几人沉心坐下,开始严密核对账簿。

大秦历来的账本记载都很简单。

譬如:某人或某司,因江南缺粮赈灾,从何处粮仓,领取了某数量的粮米。然后一笔接着一笔,有发去余杭的,有发去洪州的,还有发去常州的,到结尾直接统一核算,共发派了多少粮食。

而领用粮食的司部,在另外一本账册上,可能只简单记载着,今日入库某数量的粮米。

司仓看着自己的账册,恐怕都不能很快知道,一年中因朝廷赈灾决定,被分派往余杭处的粮食是多少。若是要查,还得从头查起。

这就导致到最后对账的时候,数量可能对不上,时间也可能对不上,不耗费巨大精力,根本无法确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就从别处开始修改数据。

加上但凡与银钱无关的交易,通通不予记录,最后一盘点,总能发现又少了不少银子,便直接记作损耗。

作假容易,要确定谁人监守自盗,却很麻烦。

无人指点,这里头需要的功夫不是常人想象,是以谁也不会真的去苛责详查,查起来最先要的就是监察御史的命。

也因此二位官员听到方拭非的决定才如此痛心。

他们本就不是干这个的,才做了两天而已,真是老眼昏花,苦不堪言。

几日间,无数的账册搬进搬出,为腾空位被清理出屋,还有小吏在一旁看管。所有翻阅过的记录,都到了几位判司手上。

扬州一众官员原本嗤之以鼻,内心高傲,对四人更是不服气。想瞧瞧他们有什么本事,也是为了避免几人真从账册上查出什么东西,能早做准备,便聚集了一帮人,跟着对他们查阅过的账册进行核对。

起先参军同样是叫了四个人,结果发现完全跟不上方拭非的速度。桌上堆叠未看的账本变得越来越多,无奈只能又叫了两个人。

还是有些跟不上。

再方拭非等人上手后,差距再次增大,他们便又多叫了两个人。

顾泽列同节度使关心此事,过来问了一句,觉得这速度完全不行。于是再招两个。

结果十个人的阅账速度,还比不上方拭非与叶书良两个。

瞎看看,他们肯定是瞎看看吓人的呢。

众人便如此肯定。

过了半月,各式人被喊过去问话。

胆战心惊地进去,瑟瑟发抖地出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反倒自己都不确定。

几位官员开始骚动,怕真是什么邪门的人出现了。

一月有余。

朝廷的第一封回复公文下来了。与此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位御史台指派官员,以及户部协助官员。还将原本在各州巡查的监察御史,也给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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