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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前,她独自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小鱼来到海边,赤着脚踩进海水里,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最终将紧紧抱在怀中的木盆倾倒进海水里。

“走吧,给你自由了。”云娘站在海水中,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我要远嫁去京都了,带不了你走,再也养不了你。”

那只养了多年的小鱼在她的脚边游来游去,用光洁的脑袋蹭着她的双腿,依依不舍,似乎不忍离去。

“你带我走,带我一起到海里去,到大海底下去,好不好?”不愿意葬送自己婚姻的少女蹲在大海中哭泣,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没过她的腰肢,没过她的胸膛,她的身边一直有一只小小鱼在拼命顶着她,那小鱼游动得越来越急,想用小小的身躯将她顶回岸边。

虽然知道云娘肯定没事,但听到此处的袁香儿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连蹲在桌上的南河都竖起了耳朵。

乌圆从榕树的枝条上垂下红绳交织的发辫。锦羽岔开小脚坐在他的屋顶上,吃着大枣,转着眼睛看着这里。

“你们别这样看我。”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当时年少轻狂,但终

究还是爱惜自己的小命,也知道一死了之不值得。”

从海中回来的少女,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穿上了嫁衣,坐上了前往京都的花轿。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子,那人的容姿俊美,举止温文,衣着却十分古朴奇异。一路跟随着送嫁的队伍同行。随行的家人告诉云娘,那是一位游方术士,避世修行之人,因此举止奇特,服俗怪异。

原来修行之人长得这般好看。云娘坐在花轿中长日无聊,悄悄掀起轿帘的一角偷看外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穿得那样随意古怪,人人都回头看他,但他仿佛一点不自在的模样都没有。他只要看见云娘,就会冲着她笑,那双眼睛黑俊俊的,莫名带着一种云娘十分熟悉的感觉。明明是没见过的容貌,云娘却觉得是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

那人就这样跟随着他们走了数日,路上的天气一直晴朗,队伍走得很快。

为什么天气这样的好,路程这样的顺利,真希望天天下着大雨,永远都到不了京都才好。

云娘这样想着,仿佛有谁听见了她悄悄的祈求,天空下起了大雨,那雨越下越大,在从未见过的倾盆大雨中,送嫁的队伍在湿滑的山路上匆忙寻找避雨的地方,轿夫脚下打滑,竟然将新娘子从轿子里摔了出来。

云娘顺着山路一直滚了很远,却奇迹地一点都没有受伤,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沾湿一点。

最先找到她的是那个男人。

那人在雨中仿佛比平日里更加自在,明明淋着大雨,浑身却不见半点淋湿的痕迹。

他分开雨帘向云娘伸出手,一脸窘迫和愧疚,“抱歉,都是我的不好,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了。”云娘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带我走吧。”

听到这里的袁香儿张圆了嘴巴,“所以这个人就是师父?原来从那时候起,师父和师娘就在一起了。”

“虽然完全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很清楚。他就是那只鱼了。”云娘笑了笑,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绣在手绢上的图案,“他和我在一起之后,一直很努力想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他让我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教他关于人类的一切。我陪着他云游四海,寻访名师,学习人类的法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类。”

“这样看起来,好像很浪漫。”袁香儿说。

就连南河都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娘。

“听起来似乎很美好,但终究违背了世间规律,是为禁忌,不合时宜。”云娘叹了口气,把视线放在袁香儿身上,“随着时日的流逝,我一日日的开始衰老,而岁月对于夫君来说,只过去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间。”

袁香儿心中突然难过了起来,她替师娘感到难过,自己日渐老去,而心爱的人却还依旧年轻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日日垂垂老矣,脚步蹒跚,而本该并肩齐行之人,却依旧停留在原地,昭华正好,青春年少。

“你觉得是先老的人比较可怜吗?”云娘摇了摇头,“其实先一步离开的人,反倒得到了解脱。年寿绵长的人才是被孤单留下的那一位。”

袁香儿愣住了。

“有一日你师父占了一卦,说有一位小姑娘和他有几年的师徒之缘,他十分高兴,特意走了很远的路,去将她接到家里来。”云娘看着袁香儿,眼中带着慈爱,“那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媒体蹦蹦跳跳地进屋来喊我师娘。但我那时已是风烛残年,腐朽之躯了,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可是师娘你当时……”

你当时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年轻,和师父一双璧人,神仙眷侣。

“你师父一直是一个随性之人,只在这一件事上无论如何也堪不破。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留住了我的容貌,但其实那时我内在的一切,都已经衰老腐朽到了极致,活得十分痛苦。他无论如何不肯放手让我离去,我早已心灰意冷,劝说他放弃,可是他十分固执地坚持尝试各种方法。为此,我们彼此争执,我甚至冷落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只希望他能够自己想通放弃。”

袁香儿一下站起身来,只是如今师娘恢复了,但师父却不见了?

“即便是我,也知道让一个凡人长生久视,是多么的有违天道。”云娘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边,“我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但他既然已经坚持这般做了,我就要好好地珍惜这得之不易的一切,把他给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地等着他,我想总能等到他回来为止。”

云娘伸出手,把袁香儿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香儿,如今师娘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早早知道这一切的是非因果,天道人伦。将来能像你师父期待的一样,更好地走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袁香儿伸手握住了云娘的手,没有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

师父当年没有告诉她任何事就离开,大概是希望她能够毫无压力地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无忧无虑的长大。

当年那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带着温和的笑容,找到了她,握着她的手把她一路牵来这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如今她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能力和想法。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找到师父,替师娘把他带回这里。虽然世间广阔,茫然无序,但就像师娘说得一样,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可以慢慢去做,机会总是还有,希望也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