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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胜利与一场溃败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陆悬鱼想,要看她的命令层层传达到士兵时有多久,又能执行到什么程度。

现在她就见到了这样一幕。

冀州军不会以行军的阵型快速冲进战场,他们需要调整阵型,需要缓缓压进,这些都需要时间。

因此那些青州兵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以军官为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要士兵们稳住阵脚,等待援军的来临,另一部分则认为既然援军来了,更要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奔逃。

于是在这个包围圈里,越靠近出口的部分溃散得越厉害,反之离出口越远的部分,就越能努力反抗。

她骑在马上,皱眉看了一会儿。

想要全歼这支青州兵,狠狠放一次袁谭的血是不可能了,她必须小心谨慎,应对袁谭主力的进攻。

“鸣金收兵,”她说,“我们也需要重整阵型。”

变故就出在此时。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这是最基本的军事指令,对于后世之人来说,没人认为这样简单的指令还有什么贯彻不下去的问题,但它的确是出问题了——

当她的包围圈因为鸣金而出现数个缺口之后,青州人不再犹豫,争先恐后地向着冀州军的方向逃去,为了能够跑得快一些,藤牌兵丢下了藤牌,戟兵丢下了长戟,甚至还有旗兵丢下了旗帜。

每一件都是令人垂涎的战利品,每一件都在战后换取军功,而军功又意味着犒赏。其中例如旗帜的犒赏是极高的,甚至可以说如果将这些战利品中贵重的部分带回去,换来的犒赏足够家中一年的吃用!

北海人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胜仗!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功!

大敌在前,但走得很慢很慢啊!这时间太充足了!他们尽可以多杀一个人,多捡一把兵刃,多夺一面旗!还有,还有那些尸体的鼻子!多割下一只!说不定这一战后就能升任为队率!不仅能多分一块田地,还能买一头小牛犊!等转过年去,小牛犊长大了,那就是一份极体面的家当了!这几年人人都说大汉气数将尽,洪水、瘟疫、旱灾、流寇,没完没了地摧残着这片大地,普通百姓哪有那个本事在这样重重天灾人祸的情况下攒出家业?!

他们哪一个没有听过,见过,经历过邻人饿死,亲朋饿死,甚至是自家亲人病饿而死?!

他们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多挣来一袋粟米?!

但战争就不一样了!

只要有了这些!他们的家人就再不必挨饿!

要是错过了这场大战,下一次发财,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金钲急促,军官也在大声喝骂,声声催着他们回到阵线上去!

可是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身边的同伙兄弟不也没回去吗?再抓到一个倒霉鬼,再割下一只鼻子——

战场混乱一片,军官喊破了嗓子,金钲敲得人快要聋了。

但没有什么能阻止那些士兵争抢战功的行为。

日照中天,太阳升到了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将这一片被鲜血染尽的河滩上所发生的一些都呈现在阳光下。

那些浑身鲜血,在尸堆中贪婪翻找,如同食尸鬼一般的,是她的士兵啊!他们一个个仿佛发了狂一般,听不见军官的责骂,听不见金钲的催促,更看不见步步逼近的袁谭的冀州军团!

这是什么样的军队?

这就是她带领的军队,指挥的军队。

【我对我个人的勇武产生了新的认识。】

【不错。】黑刃似乎在嘲笑她,又似乎在安慰她,【但实际上,很多的旧式军队都是这样的水准。】

如果不是她靠着自己的勇武稳定了中军阵线,如果不是青州兵轻敌冒进,这场战斗不会这样轻易分出胜负。

这里或许有一点战术水平的作用,但她必须清楚认识到,北海兵的素质本质上与青州兵相差不远,想要驱使他们如臂使指,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悬鱼最后看了一眼战场,便将目光放在了自己亲随的卫队身上,她用马鞭虚指了指战场的边界线,那条已经为鲜血所染红的小河。

“带上军法官,从那里开始,把士兵们给我赶回来,”她说,“不要劝,不要骂,每见一人,便杀一人,杀时大喊一声‘闻金不退者斩!’”

“是!”

这几十骑手持马槊长戟,如狂风一般冲进战场,每逢一名不听命令的士兵,便杀一名,顷刻间便割草一般杀了十余北海兵,唬得剩下的士兵战利品也不敢再捡,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屁滚尿流般便逃回了阵线上。

“令他们的什长各自记下战功,将那些战利品都丢掉!”

“是!”

“齐整阵容!”

“是!”

与青州兵一战并未伤掉元气,她的士兵中十之八九仍然具有战斗力,集结起来之后,仍然是一支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军队。

她策马出阵,在河岸边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旁缓慢而过。

河对岸不知何时立起了大纛,隐约可见兵戈在前,金鼓其后。

大纛下有许多骑兵,簇拥着一人,也在远远地望着她。

袁谭并未立刻发动攻击,他也同样选择了齐整阵容,聚拢溃逃而归的青州兵。

他的军队就那样停在了几百步之外,如同无边无际的乌云。

仿佛要验证她心中的想法一般,空中也飘来了一片乌云,将刚刚的晴空悄然遮掩住。

“将军……”

尸堆中传出了一点微弱的呻吟声。

陆悬鱼低下头望去时,正见到一个北海兵躺在那里,腹腔被马槊戳了个对穿,血却一时尚未流尽,正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徒劳地吸气。

那是被她下令斩杀的,违背军法的士兵之一。

她怵然而惊。

“是你违抗了军法——”她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你——”

那人的脸被血糊住,看不清五官,更看不清神情。

但他似乎也并不是想要诅咒谩骂她。

在这一片嘈杂混乱,充满着垂死者的呻吟的战场上,这个人的声音很小。

“将军……”他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指了指自己身上裹着的那面青州兵的旗帜,“小人夺了旗,这赏……能……给我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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