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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中有现成的木头,却没有足够多的干柴,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太史慈提前同张辽商量过,担了些马粪晒干,此时堆在鹿角下,点火便烧了起来。

滚滚浓烟,顺风飘进了营寨里,箭塔上的弓箭手视线顿时便受了挫!

“绳梯!快搭梯!”

“藤牌手!藤牌手!”

“儿郎们!不趁此时杀敌!更待何时!”

“杀!”

“杀!!!”

太史慈踏过壕沟,百忙中甚至还抬眼望了望箭塔,那些弓手竟然下了箭塔,忙忙地拎起短兵准备迎战。

这个怪异的举动令他心中顿时雪亮。

——孙策的确不在营中。

韩当很想将将营地外围防御再加固一番。

但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守,再如何加固也是没有意义的。

在陆廉与太史慈开始攻打营寨之后,他迅速判断出来自己防御的侧重点。

太史慈用兵与少将军颇为肖似,果决大胆,其中亦不乏心细之处,但他亦不能与陆廉相比——当今天下,何人还能与她相提并论?旁人领兵,大纛总在中军,在高处,在最安全的地方;陆廉领兵,大纛便在最前方!

吕布虽勇,毕竟是马上之勇,来去如风,不会身陷重围。

陆廉之勇,却如项王再世,她未曾骑马,而是手持一柄长剑,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史慈尚需派兵先烧了鹿角,再搭绳梯,小心爬过才能靠近营寨,陆廉却根本不需要这些手段。

男子臂膀一般粗的鹿角主枝,她一剑挥下去,如同破开一段素帛,轻飘飘便分为两段!

军中欢声如雷!

有这样的主帅在前,什么样的士兵还会怕死!

……可是这样的豪杰,为何却在刘备麾下?

韩当很想要问一问她,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需要时间,他的将军需要时间。

“布拒马!”他大喊道,“将那些车子推来!”

这场战争从天亮打到天黑,竟然也没有分出胜负。

原因无他,这个营寨修得太反人类了。

营地都是大营套小营的,有个两三层的防御工事也很正常,但它足足修了六七层的防御工事!

与其说这是个营寨,不如说它是个迷宫一般的堡垒!

若说将整座营寨都一把火烧干净,偏这里又是建在山下沼泽附近,主帅韩当又挖了沟渠进营,一时半会儿根本烧不完!她虽然能够腾挪跳跃,但又不能抛下军队,自己一个人冲进去。

于是攻破一层,杀了近百个敌人之后,东吴军队后退一层,再来这么一遍拉锯战。

……她抓了两个俘虏仔细一问,终于知道孙策果然不在这里了。

……就丢了这么一群弃子在这里当诱饵拖住她的主力,缺了大德了!

到了夜里,她不撤兵,让士兵就在外面休息,就地支锅造饭,韩当也就在营里支锅造饭,大家各自处理自己的伤员和俘虏。

她端了一碗粟米饭,上面盖了两块盐渍青瓜干,想想还是很气愤。

“找几个嗓门大的人,”她说,“明天清晨去营寨前喊话!”

“将军,喊什么?”

她也不会什么有文采的话,于是决定简单粗暴些。

“你家将军不要你了!”她骂道,“投降不杀!”

当晨曦洒在营地的空场上时,韩当走出了帐篷。

他昨晚没怎么睡,只在天光将至时忍不住倦意,睡了片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偏将,跟随孙坚征战于京畿之地。

但那个梦清晰极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下是吸满鲜血的土壤,身侧是许多江东儿郎,他们在西凉人的尸体之间,一面寻找着自己同袍的尸体,一面寻找着宝贵的战利品。

而在这片土地的尽头,孙坚牵着马,站在一座古亭外,遥遥注视着破落的陵墓。

那时的孙坚只有三十出头,是个容貌不凡的年轻将军,喜爱华服,因而铠甲也总是闪亮亮的,特别漂亮。

但那一天里,他身上也染了一身血污,鲜血自他的耳后缓缓而下,似乎先是涓滴,后汇江河,到了腰部以下,便尽皆被鲜血所染透了。

孙文台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你看到了吗?义公,”他说,“那是先帝的陵寝,那是大汉皇帝的陵寝啊。”

“汉室衰微,此乃天命,”韩当说,“将军岂会不知?”

汉失其鹿,谁当为天下共主?

当他这句话说出口时,孙坚并没有回应。

但韩当却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从梦中醒了过来,营寨外的叫骂声虽远,却清晰极了。

韩当走出营帐时,还在想着那个问题。

在陆廉发现叫骂无用,又一次开始攻打营寨时,他还在想着那个问题。

但他终于想清楚了。

董卓祸乱朝政,挟持天子时,满朝公卿似雪,能率义兵入讨董卓,声冠中夏者,只他家将军一人!

孙坚收复雒阳,又以重新将灵帝安葬,臣子应尽之义,唯他一人!

当韩当终于想清楚这一点时,内心那一点郁结之气也随太阳逐渐升起而消散了。

将军虽死,少将军尚在,对于韩当而言,他的天命尚在。

因而他人生中最后一件事也就无比明晰了。

当探明整座营寨都的虚实之后,陆悬鱼再也不需要倾尽全力去攻打。

她只要带上千余人的工程队,遇山开路遇水架桥,顶着骚扰的箭雨一路突进,攻营的第三日便打进了中军帐前。

但到了这一步,太史慈却不同意她再身先士卒了。理由也挺简单: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韩当死守在这里替孙策拖时间,抱的自然是杀一个不赔杀两个更赚的主意,若是能伤到大将,那更是死不足惜了。

因而太史慈在东莱兵中挑选了一队勇士,送了进去,又花了三五个时辰,终于拔了这座营寨的大旗。

“韩当呢?”她见到凯旋的太史慈,立刻发问,“有没有给他捉回来?”

“他下葬了。”太史慈说道。

“……你杀了他?”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他,令他犹豫了一会儿,“我拔剑时,他似乎已经死了。”

尽管那个大汉浑身是血,威风凛凛地站着,脚下还有无数东莱士兵,以及他自己部曲亲兵的尸体,令人一时不敢上前。

但他似乎那时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