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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碧辉煌的寿春宫深处,那些每天只能以泪洗面的美姬中间,袁术必定是信心大涨,甚至欣喜若狂的。

他经历了一段非常不容易的岁月,城中甚至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他也将要无法供给守军粮米,几近穷途末路了。

但他的确是天命所归之人!就在刘备将要困死他时,曹操的援军以惊雷之势席卷了大半个徐州,不仅解了他的危急,甚至一转攻势!几乎马上就要剿灭那支令他恨之入骨的徐州兵马!

尽管城下还有关羽陆廉的万余人,那又如何呢?

有曹仁将军的援军,关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们已至绝境!他们才是真正走上绝路之人!

这样的每一天都是充满着期望的,如果到了夜里,袁术仍不能入眠,那他大可以自那张精美绝伦的床榻上坐起来,掀开一层又一层柔软的绸被后,从榻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只镶金嵌玉的小匣子。

那匣子里有龟甲,有竹简,那些语焉不详的谶语上写满了上天许给他的光辉灿烂的未来。

但这个已经有些神经质的中年男人所倚靠的,是匣子最上层的一封信。

那封措辞并不恭顺,甚至可以说有些严厉,但又莫名透着亲切的信。

他的确是与曹孟德有旧的,他的阿兄还曾跟曹孟德一起抢过新妇,这样的交情,曹孟德如何能够丢弃呢!

袁术虔诚地,小心地守着那封信,也守着那一匣子的碎龟甲和碎竹简,正如同虔诚而小心地在守护着他那个既定的未来。

在她描绘完这样一幅画面之后,席间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没吭声,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摸自己的胡子,有的似乎想说点什么,还有的只是盯着她看。

比如说关平,这位少将军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两只眼睛就在愣愣地盯着她看。

直到父亲咳嗽了一声,这个少年才赶紧收回了目光。

……似乎二将军嘟囔了一句“跟着下邳陈氏就是会做学问,悬鱼果然长进了”。

“这跟学问没关系,”她说,“袁术既然不曾遣使出城,他就一定是铁了心要守下去的。”

至于曹操的信里写了些什么东西,那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局势就是这么艰难,袁术不可能坐视关羽攻破曹仁,那与他的利益不符,他一定会在某一个节点上加入战场。

但是寿春……

它是袁术吸了汝南淮南两郡的血所建成的坚城。

城墙那个高厚,只要自城下经过时就能一览无余。攻打这样一座大城是不可能不出现伤亡的,甚至连需要多少时间也是个未知数。

况且曹仁蹲在淮河后面,而不是马奇诺防线后面,若是关羽陆廉去打寿春,难道他还能坐视不理吗?

“我听说,”徐庶突然说道,“袁术素来奢淫放肆。”

“……天下人皆知。”

徐庶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对自己是极舍得的,不知对守军如何呢?”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

于是徐元直立刻收到了那道目光,也将脸转过来,冲她隐秘地笑了一笑。

围城已经大半年,城中境况如何,城外是不得而知的。

“我可以试一试,”她看了看还在企图解读这句话的关云长,“我在巢湖时就这么跟吕子衡打过一次照面。”

这计谋思路很简单,就只是“最后一个饼”,或者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如果寿春不是被关羽围困了这么久,她这个计谋是没有用的;

如果袁术麾下的士兵不是出身贼寇,而是死心塌地的精锐部曲,这个计谋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袁术平时善待士兵,无论金银粮草从不吝啬,这个计谋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她骑在马上,带了二百精挑细选出的士兵,他们都带了武器,自营中出发,慢吞吞地路过寿春城外,就这样走过去。

她只是将辎重车队带来的所有猪羊都赶了出来,这些吃了一路青草,因此肥嘟嘟的牲口就这样被士兵们驱赶着在这片已经荒芜很久的土地上走过,偶尔有哪一头羊不听话,悄悄跑开了,士兵还得大声责骂,举着鞭子去追它。

那头小羊的确顽皮极了,一路便跑到了城下去,引着母羊也跟了过来。

于是负责赶羊的士兵慌慌张张,连踢带打地再将那两头羊赶回去。

这一幕并无稀奇,但落在了城头的守军眼里,就有了别的意思。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脑袋悄悄自女墙后探了出来,贪婪得近乎绝望地看着那一大群牛羊自他们眼皮下慢慢经过。

“校尉,校尉!那只有二百人啊!”

“我们开了城门,抢了那些牲口回来,能耽误什么事!”

“吃了肉,我们也有力气不是!”

“徐州人有饭吃,咱们可没饭吃!这要如何守得下去!”

“咱们悄悄的,悄悄的开城门……行不行?!”

“天子?天子什么时候来过城头!”

这群猪羊没有走很远,还不到五里时,寿春城头的吊桥被慢慢放下了,铰链与绳索的声音引得陆悬鱼转过头去,望向了那座残破的王城。

【谁能想得到呢?四世三公出身,豪奢得拥有上百名姬妾的袁术袁公路,竟然能让自己的守军为了一群猪羊而偷开城门。】她有些感慨,【这是因为他太过愚蠢了吗?】

【你认为呢?】

【……也不对,】她想了一下,忽然豁然了,【他的眼睛里,一辈子也不会有小人物的生死,这不是蠢,而是傲慢。】

但寿春的陷落源于一群猪羊,这件事的确是千真万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