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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远道而来,士气低落,兵卒疲惫已经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了——那她到底在掩盖什么呢?

想起之前从淮水大营里逃出来的那些兖州兵所说的——

“陆廉亦身受重伤,可惜被她的士兵救回去了!”

自那一仗到现在,还不到十几天,她若真是濒临生死,勉强被救回来,只歇了这几天便能上战场了不成?

“将军——!”

“青州别驾陆”字样的旌旗慢慢从田野间的尽头升起。

她的士兵走得不疾不徐,但那面旌旗一瞬间便给了太史慈这边士兵无穷的勇气!

“将军来了!”

“将军来了!”

“将军在这里!”

于禁猛地转过头去,眉头紧皱,注视着那面旌旗——陆廉竟然有这样的声望,这的确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那些士兵经历了昨日的苦战,勉强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似乎只要他轻轻巧巧挥兵向前,他们便会一个接一个地颓然倒下,再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可是现下只是见到了那面旌旗!这些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的徐州兵便从身体深处迸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他们在嘶吼着迎击面前的强敌!哪怕身受重伤,哪怕鲜血将要流干——可是只要还剩最后一滴血,只要能等到将军的到来!他们就一定能从这场战斗中活下来!

于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仔细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兵马,他很快发现了一点纰漏:

陆廉是天下无双的剑客,神勇几如项王在世,几次三番的恶战几乎都靠她一人决定胜局,但大纛下远望并没有骑马的身影,相反那里倒是有一架轺车,正被身侧亲卫们众星捧月般包围着。

这样远的距离,于禁根本看不清轺车上坐着的身影,但他心中恍然大悟。

她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只是个“人”,到底是肉身凡胎,寥寥数日根本无法伤势痊愈!

如果她原本就是个纤纤弱质的小妇人,这一路的战功都是靠运筹帷幄而来,那也就罢了,但她战功中的一大半都是靠了她能冲锋陷阵而来!

现下她既重伤,凭什么还能这样激励士气?!

“传我将令,”他厉声说道,“后军改前军,留文思两千兵马挡住太史慈,其余跟我一同击破陆廉本部!”

“是!”

他原本可以竭尽所能地围剿太史慈,但那样做也将令他自己的士兵伤亡惨重——他待他们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若是需要,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令他们战死,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还有关羽一支兵马正欲取城!

骗取淮安之后,他暂时算是拔了头筹,但这里是离兖州千里的徐州腹地,周遭郡县又已经被刘备收服,就连庶民也在尽其所能地襄助刘备,现下明公尚未合围下邳,陆廉关羽却已至淮安!

这场兖徐之战中,谁人不是在沸腾的汤锅里煎熬?

但只要能够攻破陆廉的兵马——只要能够趁她重伤未愈斩杀了她,那颗首级将对徐州上下的士气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战鼓一声接一声响起时,于禁座下那匹雄健的战马也甩开了马蹄,满怀希望地小跑起来。

那些兖州兵顷刻间便如巨浪,撞在了那些排队向前,阵线还没有完全调整好的士兵身上!就在那一瞬间,久经战阵的于禁立刻察觉到了这些徐州兵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们尽管看起来精神抖擞,士气高昂,但面对他的士兵时,却只有招架之能,而无还手之力!

对面的士兵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后退了一步,队率立刻大声责骂起来!听了那一声责骂,于禁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喜悦。

若是陆廉不曾受伤,若她兵精粮足,他现在岂能胜得过她?可是古往今来的战争总不会只比两军兵势——否则哪里来的“天时地利人和”之说?

她缺了一点运势,那一点运势是在她与曹仁鏖战时消耗掉的,而于禁一点也不准备如宋襄公一般仁慈地放过她!

这是他的劲敌,他当然要追逐这支兵马,直到他们彻底死亡。

“追上去!”他指着那开始徐徐后退的徐州兵,厉声喝道,“能得陆廉首级者,银钱百万!仕之良士!”

于禁治军甚严,无论金帛还是军功,从不滥赏,因而当主帅爆发出了这样一声怒喝时,兖州兵的眼睛一瞬间红了起来!

他们向着似乎已经开始溃散的那支兵马而去,尤其是那个坐在车上,慌慌张张扶着车栏的身影。

那辆马车晃啊晃,在泥土间颠簸得将要飞起来,可是车夫还在疯狂地用鞭子抽打那两匹可怜的马儿,要他们跑得更快些!只是不管他怎么着急,在这样的林地里总也跑不快——

因此那山一样的银钱,闪着光的丝帛,还有良田美宅,还有从此一步青云的战功!近了!近了!就要到眼前了!那辆马车慌不择路,终于是陷进了泥淖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些士兵们心花怒放,步步逼近时,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金钲声。

并未一马当先,而是压着阵脚,缓缓而行的于禁忽然冷静了下来,四处打量起他们追着这些溃散的徐州兵,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似乎也仍然是一片林子,只是树高叶厚,光线稀疏地落下来,远看有些昏暗,因此士兵们走进去了才注意到,也许这里地势低洼,数日前又下过雨,所以地面十分泥泞,随便踩一脚进去,便很难再拔出。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于禁立刻这样想到,他的士兵阵型已经跑散了,又追着陆廉进了这样一片泥淖之中,若是——

但那个似乎一直躲在车子里,无力起身指挥军队的身影,远远地随着这一阵金钲声站起来了,当她摘下了背后的长弓,向着于禁身后大纛的方向瞄准时,连金钲也无法掩盖住的,弩机拉开机扩,慢慢绞紧时发出的声音,一片片地在周遭响了起来。

可是于禁的脑内短暂地放空了。

离得这么远,他似乎还是看清楚了她的一举一动。

她架在弓弦上的那支箭闪着冰冷的光,与她眼睛里的光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