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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仪喊过“礼成”,两个可怜的小人儿总算可以坐下吃饭了。

但这一环又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新郎屁股被打伤了,他平时在家里都是趴着的,现在要他跪坐,他决计是坐不下的。

……趴在那里饮酒吃饭也不像话。

新郎三番五次想跪坐下,三番五次疼得直冒汗,最后还是县令提议,先将新人送去收拾好的新房,才算终结了这位小郎君的社死。

“看着倒是个老实的。”有人这样悄悄说道。

“老实可不好,他原本已是家中幼子,这样的心性,岂不要受人欺凌?”

“父亲那样专横,儿子却是这样怯弱……”

县丞坐立不安起来。

“犬子无状,引诸位见笑了,”他端了酒爵,十分殷勤地看向了另一侧那两位陆家女,“青州父老,谁人不知将军终日操劳民生,幸而今日结亲之故,能瞻得将军……”

“子思所言极是,青州十几万士庶,人人都在将军心上!我等岂能不为将军分忧呢?”县令立刻接过了话茬,“将军未至平邑时,我便日夜为流民之事不得安寝!可喜今日子思的几个儿郎都已成家,也当为将军分忧,为百姓谋福啦!”

县丞夫人还在愣愣地看,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县丞却觉得大事不好,刚想要拦住这个话题时,县尉已经快言快语地又出声了,“柳家的这几位儿郎,咱们都是从小看到大的!人品才学,哪一样不是百里挑一的好?若有一项差的,也入不得将军家的眼不是!”

“正是如此!”县令很是高兴,大声说道,“今日子思家娶妇,平邑的名德旧族皆聚于此,我看正可趁此时机,令这几个儿郎自立门户,替平邑的百姓与流民撑起一片天哪!”

“是这样的道理不错!”

“咱们素知子思兄是最疼四郎的!现下又结了这样的贵亲,待得分家时,这一份聘嫁之礼可不能薄了去!”

“柳家素来家风清正,兄弟间最是友恭不过,莫说多为四郎置办一份家当,便是整个家当都给了四郎,难道这几位做兄长的还有什么怨言不成?”

“是极!是极!堪为我县表率!”

大厅里的气氛快乐极了,只有县丞一家子都把头低了下去,缩着谁也不敢吭声。

这一群人分明就是既嫉他家结了这门亲,又恨他家惹了这样大的祸,因此非要拆了他的家,替陆家出这口气!

而县丞又多想了一层,虽说今日人人都贺他家娶妇,分明就是个入赘的架势,令长又口口声声说待完婚之后就要遣四郎去剧城,现下分了家,更方便四郎将新家置在剧城了!这根本就是处心积虑要四郎入赘,又怕名声不好,令陆家有以势逼人的嫌疑,因此干脆将他另外几个儿子也一并分了家!

他好大一个家!就这么就散了!

原以为他平邑柳家也算是乡里间的豪族,平日出行,那些黔首见了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他这样的世家,自然权势是能逼人的。

今日他才终于明白,真正的权势不需要自己去逼迫别人。

陆廉一句话也没有说,全平邑的世家豪族已恨不得将他的血肉刮下来为陆家出气了!

在场的人里,不管亲友故旧,没有人敢为他出头的,县丞心里苦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知道此时能救了他的,就只有陆廉陆白二姊妹。

陆白坐在那里,一面饮酒,一面同另一个年轻妇人说话,兴致勃勃,完全没看这边。

陆廉倒是不曾与旁人说话,而是安静地在注视着这一幕。

她的目光平淡得很,县丞心里却咯噔一下!

“分就是!”他使劲挤出一个笑容,大声道,“世下风雨飘摇,全靠孔使君,陆将军为咱们青州遮风挡雨,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竖子,也该跟着乡老们一同为将军分忧!助将军安置流民——”

“县丞家只有百亩田,却想救济流民,”陆廉突然说话了,“岂不吃力?”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她一开口,所有人自然都静下来望着她,咀嚼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县丞的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家有多少田的。

“将军心细如发,替我兄想得这样周到!”县令已经接了话,“槐安那边不是有五十余顷的良田,都是无主的土地,除却分给这几个儿郎之外,正可安置流民!”

县丞嘴唇颤抖着,还未等说话时,夫人忽然便嚷了起来!

“那都是我柳家的田!柳家的地!如何就成了无主之地?!”

“嫂夫人这是什么话,哈哈哈哈!历年案户比民,为田地造册时,柳家都只有百亩地啊!”

“那五十五顷地都是我家的啊!连那三百余田客也是我家的啊!尔等今日岂不是要明火执仗地打劫?!”

“这……这如何称得上打劫?咱们都是按照田册所录办事啊!子思兄所纳田税,确实也是百亩之数啊!哈!哈哈哈!”

有人在圆场,有人在打岔,更多的人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而破防的柳夫人泪流满面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你说话呀!这还是不是大汉的天下!还有没有律法可言了!”

灯火通明的婚宴上,县丞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诸葛玄拿起了一卷竹册,展开看了一下,放下了。

他又拿起了另一卷,展开看了一下,又放下了。

当他看到第五卷 时,很是不解地出声了,“这怎么都是关于度田与隐户的东西?”

“说不准陆将军最近关心这些,”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侄子殷勤地将第六卷 递给了他,“叔父平时多看一看,肯定是不错的。”

“陆将军从不曾提起啊?”诸葛玄手里被塞了新一卷竹简,展开一看,这一卷已经不是过去的档案,干脆就是诸葛亮自己写的策论,“……二郎,你写这个作甚?”

他这位侄子凑近了一些,很认真地盯着他,“我听说,刘使君颇为看重陈长文,现下因为女吏之事,孔北海对其也多有认同。”

“……所以?”

“所以,”诸葛亮说,“叔父千万不能被他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