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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皆言河北多名士,只将军有所臧否。”

“他们说袁公开会的时候,你们会打起来,就是真动手那种,”她好奇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泥工似乎忙起来了。

“……不是。”

“他们说郭图审配和田丰沮授打架,头冠都打掉了,”她比比划划了一下,“按在地上骑着打,脑门上那么大个包!”

泥工似乎忙不过来了。

“将军说笑了。”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泥工崩溃了。

“将军与刘使君若欲平定天下,还大汉一个太平,”荀谌板着脸说道,“便不该作此想。”

“那我该怎么想?”

“将军当知,只有天子是天下共主,诸侯于士族而言则如流水,取而用之则易,归心则难。”

“他们便归心了,又如何?”她问道。

“若士族归心,有谋臣出仕效力。”

“还有呢?”

“有部曲精兵甘心效死。”

“还有呢?”

荀谌注视着她,“将军的里吏,于黔首田客而言是陌生人,士族于他们而言,却是百余年的门庭,将军以为乡人会信谁?”

“只要我派去的里吏在那里待久了,”她说道,“他们总会慢慢信我的。”

“将军若只据二郡,大可随心而为。”荀谌冷静地说。

屋子里暂时冷场。

有柳絮又飘飘洒洒地飞进来了。

她这人笨嘴拙舌,但她还是想要努力想一想,该怎么反驳荀谌。

……比如说她就不信,袁本初收集了一大群的谋士,他就那么快乐吗!

柳絮飘飘洒洒的时节,谁都不能幸免,路边赤脚的挑夫打个喷嚏,肩上的扁担抖一抖,换来同伴关切地看他一眼。

邺城的袁绍也打了个喷嚏,仆役连忙递上了一块洁净的细布帕。

明明门窗处都放下了帘子,怎么还有柳絮飞进来呢?他这样怅然地想着。

但谋士们没有看他。

主公除了打个喷嚏外,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人的认同。

天上也没有飞下来那只惩恶扬善的大鹏鸟。

所以他们必须靠自己,继续战斗。

……这次议事原本挺快乐来着。

……到底为什么又变成这个样子?

……他似乎刚开始是随口提到荀谌出使徐州,正可为他打探刘备现在到底如何,再考虑下一步究竟是打还是和的事。

“公孙瓒虽败,黑山贼仍在,”有人这样说道,“围攻公孙瓒一年多,士卒损伤,户口离散,兵马不堪大用,主公当三思啊。”

“曹孟德在兖州尚能自保,主公何必急于一时,让他先与刘备相持一阵便是。”

“不错,主公现下作壁上观为佳,主公细想,曹刘彼此攻杀,死了多少挚爱亲朋,绝不可能联合起来,于主公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以曹制刘,以刘制曹,坐收青徐兖豫!”

“待得明岁扫平幽州,收过粮草,此间大定时,送信让他们两个来拜见主公便是!”

“待那时必要在信上加一句!后至者诛!”

这时候的气氛还是挺好的,袁绍这样回忆道,因为……因为沮授和田丰没有说话。

然后田丰开口了。

“曹公新败,何能制刘备?

“黑山贼豚犬尔,何至于劳大军?”

“田元皓难道不知,范阳治下苌乡容城二县,今已不足百户!”

然后沮授也开口了。

“这就奇怪了,元城在魏郡治下,离邺城这样近,不曾受战乱之苦,为何去岁案比,此县生民也只数百户呢?”

整个屋子一瞬间都静了下来。

只有主公在上座打了个喷嚏,但没有人注意他。

那些摸鱼的,围观的,吃瓜的谋士,都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沮授。

而刚刚还准备慷慨激昂的审配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了,他冷冷地看着沮授,刚想说话,田丰又将沮授的话茬接过去了:

“我听闻审正南的宗族多在元城,仅僮仆便逾五千之众,不知是也不是。

“还有许子远,家财几亿,侄子养肥马数百,前番征伐幽州,竟能言军用不足!”

喔!顿时全场人都精神起来了!

无数道目光一瞬间就钉在了他们俩身上!

审配的一张脸青了红,红了青,半晌过后,突然将自己头上发簪拔出,头冠扔在地上,整个人俯倒在地,狠狠地以头抢地!

“我跟随明公这么多年!这点功劳、家业本来就是明公赐的!现在就请明公派人去元城,将家赀都收缴了吧!”

“正南!正南!”袁绍惊得赶紧站起身,想要扶他起来,可是审配额头上早已起了好大一个血泡,还在那里用力地拿额头砸地!

见此情景,那些谋士已经哗哗啦啦全都跪下了!

一边跪!一边也跟着摘了发冠!泪流满面,咬牙切齿!

“主公!我身为主公元从,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也磕得满头都是血的许攸哭喊道,“请主公下令!贬我为一马前卒便够了!我这就披甲去打刘备!”

“不错!”审配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与血水地瞪着田丰和沮授,“若不能战死于青州!誓不回还!”

“请主公下令!”谋士们齐齐地喊道,“让我等战死青州!”

站在一旁的袁谭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被郭图迅速地拍了下去!

于是大公子胆怯地缩起来不吭声了。

现在压力来到了他父亲这一方。

面对着愤怒的田丰和沮授,以及满脸是血的审配和许攸,还有跪在地上乌压压一大片的谋士,袁绍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