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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董承死后,西凉兵四散,现下他的并州军已经是大汉朝廷所能倚重的最后一支兵马了。

吕布抱着酒壶,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得一点也不错。

听说宫中传出消息,女儿或许已经有孕,若是能诞下皇子,自己就将被封为大将军了!

大将军!他几乎将达到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位置了!

——尽管这个“大将军”和雒阳街头的贩夫走卒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落魄,一样的惶恐。

当杨修登门时,吕布并没有出来迎接,而是由仆役将他引进去。

杨修初时认为这是一种傲慢,他不介意,但终究会有些不快——朝廷危如累卵,他吕布也是如此,竟然还有心故作此态?

但当他见到吕布的那一瞬,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所有的窗子上都盖了皮毛,严丝合缝,屋外的寒风进不来,屋外的天光也进不来,四处皮毛遮挡下,这间屋子便仿佛一座洞穴。

现在还不到晌午,吕布已经如同软泥,瘫在被酒洇湿一小半的毯子上。

他的发冠已经有些歪了,胡子更是乱作一团,胸襟上也染了酒液,整个人就这么缩在这个小小的洞穴里,睁着两只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杨修吃惊地看着他,努力去回忆第一次见到吕布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德祖……”这个缩在洞穴里的东西勉力开口了,“来此何干?”

“来拜访温侯,”杨修温和地说道,“温侯好兴致。”

在那一团乱蓬蓬的胡子里,咧开了一张嘴,似乎冲他笑一笑。

“你拜访什么,”他说,“你必是想来利用我。”

这位年轻俊秀的文士弯下身子,略带一点惊奇地看着他,吃不准他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毕竟吕布这人不管喝没喝多,说话都是很不中听的。

雪停了。

她登上了演练场的土台。

这里也点起了两个炭盆,放在她的胡床旁,让她可以一边观看士兵们演练,一边烤火。

陆悬鱼原本以为这是张邈张超看她是年轻女郎,特意为她安排的,然后看到这两位大爷用皮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一个坐在炭盆旁的样子之后,她就懂了。

“二公如此打扮,”她好奇地问道,“如何陷阵杀敌呢?”

弟弟看看哥哥,哥哥看看她,有点吃惊,很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将者,自当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

“这个我听说过,”她打断了张邈的话,“这是形容张良的。”

被打断的等着她说下句,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说下去了:“二公觉得,你们俩哪一位有张良的水平?”

哥哥又看看弟弟,弟弟的脸上也有点困窘了。

“我等也曾起兵会于酸枣,”张超勉强说道,“虽说用兵的确不如辞玉将军这般高明……”

她张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过一会儿才开口。

“那行吧,让士兵对阵演练一下,”她说道,“孟卓公领一军,孟高公领另一军,咱们来看看。”

“……对阵?”

“嗯,对阵,”她理所当然地说道,“军体拳我也会打两下,但光会这个肯定不行啊。”

二位张公虽然不理解什么叫“军体拳”,但义气支撑着他们,还是下令将演练场上的这两千士兵分为两队,一人领一千兵卒,用玄色和赤色两种布条区分阵营,而后开始对阵。

她一声令下,战鼓敲起来了。

踩着积雪,两边的兵士从演武场的两端开始往中间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终于厮杀在了一起!

雪,纷纷扬扬,被士兵们混乱的脚步踩在脚下,又被他们的刀兵带起,偶尔还会被攥成一团,用力砸在敌人的脸上。

……整个演武场乱成了一锅粥。

最开始时,她发现两边的阵线都并不坚固,弩手应当在射击之后迅速回撤,先由矛兵拉开距离,再由刀手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地稳住第一条防线;

但是从弩手这里开始就出现了偏差,令旗挥动时,有的弩手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贪多,还在那里装填,准备再射一矢,于是被对面已经跑过来的士兵一脚踹翻在地,这要是真上战场,第一个人头就这么被收走了;

而后是矛兵互相戳刺的环节,这些士兵们所用的虽然是白蜡杆,但行动举止都十分生疏,三米长的白蜡杆,打在自己人身上的,还没等丢出去就折了的,还有一个干脆撑杆跳了的,看着就特别的热闹;

……刀手这里就没啥可说了。

因为两边从接壤开始,就迅速变成了打烂仗——真·打烂仗,两边的防线都一触即溃,拎着刀子的去追抱着弩的,扛着盾的去踹扛长矛的,偶尔还有几个丢了兵器,赤手空拳只能挨打,于是愤而从地上挖了雪出来打雪仗的。

好在地上有积雪,大家抱在一起滚来滚去也不打紧,偶尔被哪个踩上两脚可能会嚷一声疼罢了。

她居高临下地站在土台上,目瞪口呆。

身旁有清秀美少年还在小心翼翼地解说,“今日营中将士都知道将军观看演练,所以才如此勇猛。”

……陆悬鱼慢慢地转过头,感觉自己的脖子在“咔咔”作响。

“你认真的?”

美少年错愕的神情告诉她……他认真的。

这场对战结束之后,气喘吁吁的两位张公也重新爬回土台了,脸色也很得意。

“今日这场对阵,辞玉将军以为如何?”张邈呵呵笑道,“万望直言相告,助我斧正军中不足才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是以为她讷于言辞,张邈很善解人意地又开口了,“将军经历大小阵仗无数,依将军看来,我军将士可比哪一支兵马?”

……问住她了。

陆悬鱼仔细回忆了一下,近的这几支兵马,比如袁谭的冀州军,曹操的兖州军,孙策的江东兵,张邈都没得比了,哪怕是和曹操麾下的将领们——曹洪曹休曹仁于禁这几位比——那都实属登月碰瓷。

远的比如西凉兵,那也没得比,西凉兵虽然不做人,但是作战极其勇猛,而且同伍之间刀盾配合,协同作战相当熟练。

……平原的黑山贼似乎也不太能比,虽然的确拉胯,但好歹有一腔血气。

她想来想去,只想到了最早在博泉殴打的那个白白胖胖的博陵郡的将军,但这说出来似乎不太礼貌。

“将军?”

看她沉默已久,二张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有点不安地看着她。

“这样的军容,我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须知泰山寇也比这阵仗要强上许多啊!”她诚恳地说道,“张公啊,这要是在青州,二位当贼都要挨同行的欺负啊!”

有风吹过。

但土台上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