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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火舌舔舐烤肉时发出的噼啪声。

张辽两边看了一会儿,开口询问,“孟卓公若有难处,但讲便是。”

张邈沉默了一会儿,“仓亭津与范城毕竟皆在东郡境内,我二人原为救臧子源而来,安能夺人之地?”

……话说得没错。

臧洪被袁绍围城了,张邈跑过来把东郡其他城给打下来占了,听着就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

但她觉得这不算趁火打劫,最多只是合理地收个辛苦费,她好歹也是帮了他的忙。

尤其是拿住这个渡口,后方就有青徐源源不断的支援,不仅现在打濮阳,以后打兖州,甚至北攻冀州,这都是一块易守难攻的好跳板!

况且拿个渡口重地怎么了?她在城里下馆子都从来不给钱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张辽忽然看了她一眼。

陆悬鱼突然一激灵,从自己那套诡异的逻辑里跳了出来。

……这不是吕布才会有的行为吗?!

“解了濮阳之围后,咱们可以将仓亭津还给臧子源,”她违心地说完,又加了一句,“如果他想要的话。”

张超摇摇头,“咱们攻城时,城中守军、士庶、甚至守城的官吏,都不免会有伤亡,城可以让回去,人死岂能复生?臧子源治理东郡尽心竭力,民皆爱之,我岂能作此行呢?”

这只烤鹿彻底熟了,美少年蹑手蹑脚地将下面的炭火扑灭,装进簸箕里拎了出去,于是帐篷里更静了。

“此城令长名叫陈容,字子储,因仰慕子源而出仕于此,”张邈终于下定决心,“我明日去见他,动之以情,必说得他开城放行。”

“若是说不动,孟高公自己当了人质不说,”她比划了一下,“他既警觉,咱们也不能夜袭了。”

“将军过虑,”张邈很自信地说道,“臧子源的臣属,我是识得的。”

魏续切了一块烤肉下来,细细地切成条。

他的匕首明光铮亮,很是锋利,略带血丝的烤肉在匕首的锋芒下,仿佛一张纸般,被轻轻破开。

他就这样一边切肉,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吕布。

这位并州人的主君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动作也迟缓了许多,但酒杯还是被他稳稳握在手里,一丝颤抖也没有。

营外往来的春风时不时掀起帐门一角,将外面的阳光也洒了进来,映得吕布的脸也半明半暗,无法捉摸。

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自从河内兵乱,臧洪被围之后,吕布警醒了许多,每日巡查军营不懈,又戒了四处寻妇人开心的毛病,甚至连酒也戒了。

今日能请吕布来喝酒,魏续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吕布依旧声称自己不喝酒,但魏续一面叹气,一面落了泪。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原该同家人一起过的,”他这样说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叹而今无父可怙,无母可恃,只有将军一人称得上是我的亲人了。”

于是就从浅饮一杯,变成了再来三巡,直到醉成现在这个模样。

虽然醉了,但魏续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下手。

他将那碟切得细细的烤羊肉递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细布,慢慢擦起了自己的匕首。

“将军,”他一面擦匕首,一面小声问道,“咱们之后该如何啊?”

“嗯?”吕布似乎脑子不是很清醒,“什么如何?”

“就是将军谋划的那件大事,”魏续说道,“之后该如何啊?”

吕布恍然大悟,“你说咱们带上小皇帝,离开兖州那件事啊?”

他的妻弟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一下,很是惊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连忙点点头。

“对,就是这件事,”他说道,“将军,咱们准备何时走,怎么走,往哪走?”

吕布用筷子拨了半天的羊肉,最后又将筷子放下了。

“有盐豆子吗?”

魏续沉默了一会儿,“有。”

“咱们带着皇帝,北上,”吕布手里抓了一把盐豆子,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说道,“咱们奔着东郡去!”

“东郡?”魏续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袁绍不是在打臧洪吗?道路如何得通?”

吕布撇撇嘴,“哦,那咱们也可以南下宛城!”

……宛城现在有刘备大军屯于城外,也一不小心玉石俱焚的架势,他们这些尸山血海都走过的老革自然不惧,皇帝怎么能带去那种地方?

魏续心中疑惑极了,他总觉得吕布既然能有这样的主意,必定是与人商量好的。自己既然想要策划阴谋,弑主夺权,自然要将这些事都打听明白,去向曹操邀功,于是连忙又继续追问道,“将军果欲投刘备?”

吕布深深地皱起眉头,那双眼睛里渐渐升起怒火,“刘备?哼!我虽未与他叙过庚齿,必定是我弟弟!做兄长的如何能投弟弟去?我去投刘表如何?”

魏续完全呆住了。

吕布似乎喝醉了,又似乎没喝醉,战斗力还在,但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

见魏续不再说话,他倒是兴奋起来,又开始嚷嚷起他的构思,他的谋划,他惊天动地的功绩和伟业,甚至于他少年时的梦想。

魏续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个胡言乱语的中年人——这是他的主君呢。

——不像个人,倒像什么力大无穷的畜生。

“将军醉了,今日饮酒无度,是我的不是,”他最后这样说道,“将军且在这里歇一歇吧。”

吕布打了一个嗝儿,傻笑着望着他,嘴里嘟嘟囔囔地似乎在说什么,但魏续根本听不清,也不准备再听下去。

他站起身,正准备走出去时,吕布嘴里含糊而不连贯的话语忽然变得连贯起来了。

“阿续啊,”他说道,“我想你阿姊了,她若还在……”

魏续的眼睛里一瞬间似乎想要涌上什么东西。

那是从心头往上涌的东西,又酸又苦,苦得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若还在,他想,我是死也不会叛了你的。

但他转过头,望了一眼那个靠在墙边的男人。

“将军磊磊丈夫,盖世名将,犹记儿女子事,岂不惹人笑谈?”

他轻飘飘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