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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自幽州,西至并州,东至青州的所有战争资源被有条不紊地调动起来时,荀谌抽空登门拜访了一下陈琳。

比起别人,这位袁绍府下幕僚看起来一点也不忙,当荀谌被仆役引进来时,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正抱着自己的孙儿去够落在枝头的一只蝴蝶。

那孩子几乎就要捉到闪着青蓝色光泽的美丽蝴蝶时,它忽然飞了起来,飘飘忽忽地,向着荀谌而去。

来客生得那样俊美,衣袖又生了馥郁的香,蝴蝶会慕幽香而去似乎再正常不过。

于是年轻人轻轻地伸出了手,令那只蝴蝶落在了他的指尖。

这样的姿态风流而美丽,引得墙边也悄悄探出几个婢女和仆妇的脑袋,想要多看一眼这位来客。但陈琳怀里的小娃娃睁大了眼睛,伸出手去,只想要靠近那只蝴蝶时,荀谌的手指忽然微微弯曲了一下。

他弹飞了那只蝴蝶,那美丽造物吃了这样的惊吓,慌忙展开翅膀,很快便飞得不见了。

“哇——!”

小娃娃大哭起来。

“河北境内,人皆案牍劳形,独陈公能享这般清幽。”

婢女奉上了清茶,又将竹帘放下,荀谌坐在竹席上,很是惬意地喝了一口茶。

“多亏友若提前写信给我,”陈琳摸了摸被孙儿抓得有些凌乱的胡子,“主公所要檄文,早已写毕,只等友若闲时一观。”

“陈公才学翩翩,在下岂有臧否?”

陈琳摇了摇头,起身从书架上寻了一份帛书递给他。

“若论檄文,我自是写得,只是……”

荀谌展开帛书,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

“只是我亦有些疑惑。”

“陈公文笔,雄奇健爽,除孔北海外,天下何人还敢比肩?”荀谌一面看,一面这样赞叹道,“不知陈公有何疑惑处?”

“友若出访青徐时,亦曾见过陆廉,”陈琳又摸了摸胡子,“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荀谌抬起眼帘,轻轻地看了陈琳一眼,见他脸上显现犹豫之色,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下去。

“她不打仗时,只是个普通女郎,”他说道,“清素节约,颜色寻常。”

这位中年文士听完之后,眉头皱了起来。

“打仗时呢?”

“心如金石,无坚不摧。”

这下换陈琳很是在意地打量面前这位颍川荀氏出身的文士了。

听起来他对陆廉很是看重。既肯定她的战绩,又敬服她的品行。

“友若既这样说……”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要不要再改一改?”

荀谌看完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这位论文笔才华,堪称河北第一的中年人,忍不住嘴角一翘,显见着很是愉悦:

“陈公雄文,”他说,“一字不改。”

陈琳的雄文还在路上时,濮阳的百姓已渐渐开始了撤离。

对于平民来说,每一次因战乱而背井离乡都意味着一场人生中的离别。他们必须忍受路上不干净的水源,必须忍受蚊虫瘴气的侵扰,必须忍受流寇与匪盗的骚扰和劫掠,以及在漫长疲惫旅途中慢慢到来的饥饿、疾病、以及死亡。

他们可能再也回不了这座城市了。

因此出门时总有人跪在自己的家门口,跪在坊门前,跪在城门口,哭着再磕一个头。

臧洪就站在濮阳南城门里的街边,眼眶发红地看着这一切。

有百姓推着小推车,路过他面前时停下来,恳切地望着他:

“使君,使君也同去否?”

“我也去,”臧洪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待郡府事毕,天子东巡时,我当同往。”

他底气有些不足,但那些百姓听他这样说,脸上的悲伤顷刻就少了一大半,仿佛使君的一句话便能给他们以充足的力量和信心,应对接下来这漫长的旅途。

“他们那样信你,”有个十分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使君确实当同去。”

他转过身时,不出所料地看到穿了一身半旧细布袍子,头上扎了一条褪色头巾的陆廉。

她看着这一幕,似乎并不感到悲伤,目光很是平静。

但臧洪却没有办法用这样的目光回看她,他的确心如刀绞,“我求孟卓孟高援军至此,原是为守住东郡,为天子屏障。”

“你的目的达到了。”她说。

“我却不想走了。”

听他这样说,她似乎也不惊讶,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城中士庶都与我一同经历过那般严苛的攻城,”臧洪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苍凉与悲愤,“我们却也守住了,不曾落败!”

她转过头去,伸手指了指城墙的方向。

“我上去看过了。”

臧洪一瞬间生出一股知己感,“小陆将军,你也见了这城——”

“袁绍并未真正攻城,”她说道,“他多是只围不攻。”

臧洪大吃一惊,“他如何未曾攻城?你们入城时,不也曾见到城下累累尸骨!”

“袁绍是极擅攻城的统帅,我虽未曾与他交手,但袁谭数番攻打过北海,我是见过的,”陆廉平静地说道,“他爱惜这城,因此未用全力,但使君若继续留下,大概就会看见袁绍真正攻城是什么模样了。”

又有百姓走过来,流着眼泪与他们的郡守说几句话,因而臧洪在那时才从震惊中惊醒。

陆廉已经走开了。

街上依旧有慢吞吞的百姓,从各坊各巷而出,汇聚在一起,推着板车,赶着猪羊,向着城门而去。

一阵马蹄声自城门处传来。

“使君!”骑士大喊道,“袁绍发檄文了!”

河北终于有动静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引得那些高门大户的仆役也忍不住探出头来,想要听一听热闹。

几个吕布的亲兵就这么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时,张辽正在吕布下榻的宅院里作客。

作为大概率要跟着陆廉留下来镇守东郡的人,张辽是不忙着收拾行李的。

吕布需要跟着天子走,但他也不着忙收拾行李。

……天子的行李都丢在路上了。

他来时狼狈至极,穿着一件散发汗臭和搜味儿的衣服,坐着车轮快要裂开的金根车,走时绝对不能这个样貌。

天子该有的行李都得置办一下,当然军情紧急,在纪亭侯的建议下,仪仗队什么的就先别挑剔了,到下邳时再给他造一套新的吧。

在天子启程之前,护卫行宫的责任是交给臧洪的,吕布就暂时闲了下来。

张辽喝了一口用陈年茶饼煮出来的茶,又望了望他曾经的主君一眼。

这位曾经的主君穿了一件新制的葛布直裾,正在那里盘腿自己跟自己下棋,看衣服粗糙的颜色和手工,与昔日喜欢华服金甲的温侯大相径庭。

高顺的声音又将张辽从这短暂的观察里拉回到他面前。

“袁绍若真欲起兵,其兵不在少。”

“伯逊以为当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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