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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悬鱼准备将那些鲜卑人迁走的消息还不曾传到濮阳。

中原许多地方称得上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更不用提还有许多人迹罕至的丛林与沼泽,万余人丢进去如同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但她的确是需要仔细谋划这件事的。臧霸那里有粮,但仓亭津到濮阳的道路又一次被切断了,她必须得数米下锅,一边继续备战,一边谨慎地管理和安抚她的军队。

诸侯混战,许多流民背井离乡后,有些会在路上死去,有些会在路上被豪强世家拦住,为了一口吃的,情愿或是不那么情愿地变成田客苍头,然后在下一次案比时被主君所“遗忘”,顺理成章地成了隐户。

不会种田也不要紧,比如说可以去盐场制盐,比如说也可以去矿山挖矿,豪强们有无数笔生意需要廉价人力资源,甚至语言不通也完全没关系——有皮鞭就够了。

她因此需要大量的基础官员负责照管他们,保证他们不会惹是生非,也保证他们不要受到地主豪强的欺凌,引出什么祸端。

能够管理这些鲜卑人的官员也很难选拔——比如说要清廉、正直、有耐心,要懂得恩威并施的手腕,要保持对鲜卑人的威慑力。

……但她从哪里选这样一批官吏来管理这些俘虏呢?

张超是没有这种烦恼的。

他领五千兵,前去阻拦骞曼的军队时,就同鲜卑人打了颇为狼狈的一战。

鲜卑人的铠甲武器都十分简陋,不如汉军,开战之后便节节败退,这甚至给了张超一种飘飘然的快意,以为自己的确是可以轻取下这一仗的。

看看那些漫山遍野到处乱跑的胡人,他们不是一触即溃吗!

打完这一仗,解了仓亭津之围,他也可以给小陆将军报个喜讯了!

士兵们的追击几乎是带着狂喜的,军官们也要被这场胜利冲昏头脑时,有参军冷不丁地开口:

“孟高将军,那里是不是有些眼熟?”

“这样一条路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张超笑骂道,“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闭着眼睛也——”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条路既然是去范城的,便是往黄河边而去的。

黄河岸边总有许多土堤,一层接一层,将咆哮的黄河挡在外面,将田地护在里面。

前面不远处便有那样一条土堤,不久之前他在这里与冀州军决战时,张辽的并州骑兵就藏在土堤后面,待得时辰正好,颜良也率军追击到土堤下方时——

张超的额头上猛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快!令他们后撤!”他大喊道,“闻金不退者!斩!”

汉军如潮水一般涌来,又如潮水一般渐渐退去。

当退到某一条看不见的线上时,那些士兵重新开始寻找自己的同伙,一个挨着一个,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土堤上的鲜卑人含糊地笑了一声。

“没胆量!”他大声地说道,“咱们趁敌势未稳,一气冲下去!”

“头人,咱们之前的诱兵死伤者众,中军军容不盛,”有人谨慎地开口询问,“此时若是冲击敌阵,未必妥当。”

骞曼那双细长的眼睛眯了眯,转过头去看向那个人。

那人的相貌与他有肖似之处,但年纪更长些,因此同样是细长眉眼,骞曼的脸上还有一丝少年的天真,那个人的相貌里就带上了几分阴狠。

“步度根,”他冷笑了一声,“你若真有心,为什么不去看看你阿兄?”

这位年轻的首领根本不准备听别人的劝说,他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那些已经等在土堤上的骑兵得了命令,立刻抓紧了缰绳。

一声令下,鲜卑骑兵呼啸着卷起烟尘,冲了下去!

张超的神经一瞬间绷紧了。

出征前那些意气风发的幻想都被他丢在了脑后,生死一瞬间变得十分接近了。

当鲜卑骑兵冲了过来,又被一阵箭雨击退后,双方弩箭互射了一轮,而后骑兵便再一次奔向了两翼,向着那些还未完全整备好阵型的士兵而去!

有士兵被马蹄踩死,有士兵被长刀戳死,有士兵在混乱中被自己的同袍误伤而死。

但在鲜卑骑兵冲进战阵后,他们并没有流畅地打穿这个军阵,相反,那些骑兵逐渐开始感受到这些汉人士兵如同滔滔黄河水一般,稍稍退去,再更加坚决,更加有力地呼啸而来,予以回击!

这种力量在不断变得浑厚而强大!直到有士兵砍断了马腿,于是骑士跌下马来,等待他的便是无数支长矛;直到又有骑士被钩镰钩住,拉下马来;再直到有骑兵想要调转马头,等待他们的却是又一轮弩机绞紧的声音!

这片血迹未干,尚有蚊蝇的土地上又一次被鲜血浸满,有战马嘶叫,有金鼓齐鸣,有分不清到底是汉话还是鲜卑话的咆哮与怒吼,哀嚎与哭泣。

直至那些鲜卑骑兵终于有了惧色,渐渐向后退去,顶着一轮箭雨,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战场。

张超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胡狗果然不堪一击!”

“不错!今日方扬我大汉军威!”

“这样的驽马也敢来冲阵!”

“将军!追不追!”

一片欢呼声中,张超仰起头,将视线从两翼收回,望向整片战场。

鲜卑骑兵死得并不多。

他们没有击溃他的阵型,并不是因为这些骑兵的马是驽马——其中确实有些是驽马,但这些鲜卑人的骑术非常好,总能坐稳身形,保持战斗姿态,也不是因为那些鲜卑骑兵的武器不精——他们的武器已经比之前那些步兵精细许多,至少用的都是铁器了。

他们不能赢下这一场,是因为他率先下令重新维持阵型,而鲜卑步兵却没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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