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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有大片水泽,金秋时节正是它最美丽的时候。

她曾经见过淮南的水泽,那里有芦花与槭树,芦花似银子一般纯净,槭树火红胜过朝阳。夕阳西下的波光摇曳里,天地间似乎有万点金光。

但那时她被水泽所困扰,她的士兵们身上多半带了伤,他们疲惫地行走在水泽间,受到那些蚊虫叮咬的困扰,也受到潮湿环境的困扰,不停有人病倒,不停有人被留下来。

因此陆悬鱼很不喜欢水泽,除非是打伏击战,否则这种地形对她来说是个大大的麻烦。

但现在她暂时减慢了行军速度,于是这片动植物都颇为丰富的大泽就成了她很关心的目标,关心着关心着,她发现曾经很反感过的大泽也有它的好处。

大泽里有许多河流和湖泊,只要能织出渔网,就能捕到很多鱼虾,哪怕是稚童,只要从溪流间奋力推开一块石头,下面也有几只惊慌失措的螃蟹准备逃跑。

除了那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和野果之外,还有许多不适合人类却很适合鸟类肠胃的植物生长在这里,它们都在这个金秋季节结了沉甸甸的果实,吸引水鸟来吃。

于是每天清晨,营地外的兖州人村落一阵炊烟袅袅之后,就有衣着褴褛的人成群结队地奔着水边而去。

他们并不一定用过朝食,家中的妇人会哄骗自己的孩子,说清淡的饮食才适合他们健健康康的生长,甚至还可能用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来吓唬他们,比如说有一个孩子很贪吃,每天吵着要吃东西,父母溺爱他,纵容他,最后他将自己的肚皮撑爆了,血流了一地,那些吃进去的东西也流了一地。

孩子们噙着泪水,不敢再吵嚷了,于是妇人可以很得意的将自己藏起来的那块麦饼悄悄交给男人,再递给他一罐早起烧好的热水,要他一并带走。

男人要去捕猎,但女人也不能闲着,她们也会跟在这支队伍后面,背着自己编织的筐,出去费力地收集野菜野果,也许还要下地干活,再开垦出一小块菜地出来。如果她们手里有一把宝贵的镰刀,还可以割些芦苇带回来,它可以编成许多有用的东西,比如可以遮风避雨的棚子,比如全家都可以舒舒服服睡觉的席子,当然它也可以做成更多种类的手工制品,拿去和别人换些粮米。

干着活的一般不是青壮年妇人,而是家中的老奶奶,也许耳聋眼瞎,但手上的功夫还有,可以在青壮劳力都出门后,凑在一起,一边利落地做活,一边聊天,一边盯着那几个满地爬的孩童,大声责骂他们,要他们老实一点。

至于比那些幼童稍大一点的孩子,他们似乎就变成了这个家庭中最底层的成员,既要饿着肚子,又要四处去拾捡干柴,同时还免不了挨骂。

于是孩子当中也有很机智的那种,在四处捡柴的同时还能整点东西填饱自己肚子,这包括但不限于在附近的溪流里摸几只螃蟹出来在火上烤一烤;也有可能是多打点干柴,溜去军营附近,求出来拾柴的士兵拿点干粮和他换;但更多的可能是盯上别人家的菜地,比如偷偷摘两个还未长成的小菜叶。

……但偷菜在平时可能还不那么严重,现下每家每户的菜地都有人盯着,一旦被发现,不免就成了一件鸡飞狗跳的大事。

于是等到夕阳西下,青壮年劳动力带着或多或少的猎物和食材回到村庄时,总能看见某位老祖母在破口大骂,骂得撕心裂肺,几乎就要呕出一口血。

这种骂声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度日如年,好在看到他们带着猎物回来了,骂声可能也就消了。

接下来就是一天里最为幸福的时刻。

第一等的大鱼或是飞禽可以送去军营,有军官会买下这种猎物,并且慷慨地用粮米来付账;

第二等的猎物可以送去那些士人处碰碰运气,他们一般有自己家的仆役出去打猎,但不一定能有这些黔首的运气好,所以当他们晚上想要请客时,是有可能花点粮食来买的;

第三等的东西会送去商贾处,他们一定会压价,甚至还可能在付账的问题上玩点小把戏,但总归也会将这些血淋淋的东西换成掺了或多或少稗子的粮食;

那些最差的,算不上猎物,因此也卖不出去的东西才会最终出现在孩子们的面前,它们可能是尺寸可怜的小鱼,可能是一些会哇哇哭的怪鱼,可能是长了四只脚,贴着地面快速爬行的东西,甚至可能是某些猎物的猎物,比如被大型动物吃剩了一半的东西……但穷苦人总是不挑的。

只要将一锅热水烧开,将切碎的肉类扔进去,再将洗好切碎的野菜也扔进去……如果熊孩子没有那么坑,而是能再贡献出几条泥鳅,那就更好了呀!

他们就是这样围着热气腾腾的汤锅,等待着,期望着,直到每人分得一大碗,再加一小块掺杂了大量麸子的麦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在棚子外面吃的,那个简陋的炉灶一般会安置在外面,这样棚子里能留出充足的地方来睡觉。

但偶尔下起秋雨时,他们就得被迫回棚子里生火做饭,每当此时,他们总得小心翼翼,生怕火星迸出来,将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棚子给点了。

等熄了火,刷了锅,将这些宝贵的家当都收好后,一家人也就可以进棚子里躺下了。

他们躺在破旧的席子上,头顶说不定还能看见一两点星光,一入夜,秋风就会卷着凉意从四面八方寻隙而进,因此他们虽然并排躺着,彼此之间挨得紧紧的,但还是不得不忍受着这种寒冷。

——阿母啊,明日编好那张席子时,还是不要卖了,将棚顶这张旧席子换了吧。

男人这样悄悄嘀咕一句后,身旁的妇人立刻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说得容易,你若是也像隔壁王阿豕那般,能捕大雁讨贵人的欢喜,咱们何至于要累得阿母日日织席,换几升粮米来吃!

男人很委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办法辩解隔壁那户人家原本就是猎户出身,而他家祖上一直只会种地,他去为难水鸟,这对水鸟和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委屈的事。

棚子里的气氛有点低落,陷入了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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