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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

他们是整队的走,有几个人手里拎着火把,穿插在队伍里。

他们走到哪里,箭塔上弩手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因此只要听到那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到来,这些青州兵都会立刻闭上嘴巴。

他们是俘虏,入夜之后是不许随便外出走动的,只要走动,就会被射杀。

但也有某一营的某个士兵是不信邪的,他可能只是睡得有些懵了,想要出去解手;也可能是想要寻隔壁队的士兵说说话,散散心;但也无法排除他心怀不轨,或者是趁着夜色深重,偷偷外出,在营中想要结联举事。

他其实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偷跑出去时很小心地躲在阴影里,等了许久,等到巡逻的士兵已经从面前走过去,却没有注意到他时,才小步疾行,想要赶回自己的窝棚里去。

但当他就快要摸到那个建得非常潦的窝棚入口处的帘子时,一支弩·矢穿透了他的后背。

营中立刻有人大吵大嚷起来——那是军法吗?不错,他们被塞进来时,军法官早就三令五申地警告过他们,入夜后若有急情,必须报给巡逻兵士知晓,否则只许待在窝棚里,谁也不许夜间私自外出游荡,违令者杀。

在陆廉带回了那近千颗头颅时,军法官又过来巡查了一次,这次他不必再多说,只要伸出手,指一指外面那些血淋淋的人头,大半青州兵就被震慑住了。

……但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人心存侥幸,觉得那只是杀鸡儆猴。

他们已经降服于这位将军了,他们不曾反叛啊!主君变了,他们照旧要打仗,那出去抢点粮米,顺便掠几个妇人来,算什么大事呢?

她寻了那一营的错处,只是为了要他们以后老老实实罢了。

但也有人心里惶恐得很,只觉得陆廉今日杀了一营的降卒,明日会不会再杀一营?他们要是没点决断,恐怕就要被她杀个尽绝了!

在这样混沌的恐惧与侥幸间,他们哪里想得起什么军法!

那个被射死的青州兵的同伙一下子暴怒起来,叫嚷着就冲了出去!

箭塔上一下子也嘈杂起来,有人在高声呼喊什么,又有人齐声应和。

不过片刻,拉开弩机的声音就从一座箭塔开始,蔓延到了这一营的其他几座箭塔上。

……陆廉真是有钱啊,有人这样感慨,这样的弩拿来看守他们,竟然不是装装样子,而是当真有这么多把!

但他只会感慨那许多把弩,却想不到别的什么。

拉开机扩,放入弩矢,瞄准望山,拉下悬刀——弩这东西贵是贵,好也是真好,但慢也是真的慢,弩手总得慢慢填充弩·矢,他们正可以跑出去,振臂高呼!趁着夜色,逃出营寨!

那是个有主意的老兵,那个死去的士兵正是他最倚重的兄弟,他们原本就计划这样一件大事,谁不知道他们青州人最是齐心,最是有血性的!陆廉既然待他们这样刻薄,他——!

有许多道寒光从天而降,打断了他这些了不得的想法。

那些弩手站在他看不清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拉动了悬刀,一支又一支的弩矢停也不停地向他而来。

有许多人隔着窝棚缝隙,悄悄地往外看。

另一群青州兵沉默地拖走了那些尸体,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股一股的鲜血从那十几具还在痉挛的尸体上涌出,洇湿了这条路。

再也没有高呼、咆哮、吵嚷的降卒,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藏着眼泪,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些箭塔上的看守也沉默了,听不到他们的言语声,于是好像他们都隐身在黑夜里了。

但降卒们知道他们还在。

因为在他们头顶上,他们能听到清晰的拉动机扩,填充弩矢的声音。

这样的事在其他几座营地里也有发生,但终究没有变成大规模的哗变。

第二天听说时,甚至连张辽都表示应该给田豫和诸葛亮写一封感谢信。

以他们数千兵马去管上万的降卒,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事,能在小范围内解决问题,还是多亏了看守的士兵警醒,以及那些连弩。

连弩虽然贵,但贵得很有道理;

田豫虽然无所不至地四处刮钱,但刮得很有价值。

于是大多数降卒还是提心吊胆地,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清晨的阳光稀薄而平淡,但照在人身上,无端就感到十分安心。

青州兵排着队,端着碗,等着民夫将麦粥一勺勺地倒进他们的碗里,再每人分两条腌萝卜。

麦粥里掺了不少稗子,喝起来很扎嘴,需要慢慢地嚼。

腌萝卜已经放了不知多少年岁,带着一股难吃的怪味儿,像是霉坏了似的。

可是仔细嚼一嚼,他们就品了出来,那不是霉坏,而是用了海边粗晒的盐,穷苦人买不起大量的盐,可是秋天下来的蔬菜总需要腌了才好过冬,穷人便想出了许多办法,去盐沟里偷些苦盐。

这些事,他们特别熟悉。

连这种味道,他们都渐渐地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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