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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弩的矢既重且长,因此射出去时,一定会带着箭尖的寒光,还会带起一股锐利的风。

但那只是一支冷箭,射出去时整个战场像是陆白第一次下厨时煮烂的饺子一样,所有人都狰狞着脸,杀红了眼,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看那支箭,任由它飞过女兵们的头顶,飞过冀州军的戈矛,向着旌旗下站着的那个人而去。

如果那是个身经百战的武将,他是会在生死关头做最后一次努力的,比如躲闪,比如呼叫,比如当初与陆悬鱼对战的于禁,在生死关头能够勒紧缰绳,生生让战马两条腿立起来,躲过那支箭。

但躲闪并不意味着成功,因此也有许多人在最后一刻看到了,警觉了,但还是中箭了。

除了被射穿头颅的少数倒霉蛋——神射手们轻易不会盯着敌人的头,毕竟目标太小了点——大部分中了冷箭的人不会觉得自己那点警醒有什么用。

他们其中许多人还是会因为失血和感染,不可避免地向着死亡而去,他们为求生而尽的最后一点努力反而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失望与恐惧。

审荣就不太一样了。

他是一点也没努力过。

他根本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

当然,他叔父不会将一个真正的门外汉送上战场,所以审荣还是读过一些兵书,了解军中常识,并且身边也有久经战阵的宿将辅佐,保证他不出错的。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也没让众人失望。

这人虽然是世家出身,叔父又得主公器重,按理说可以骄横一点,如孟岱一般也不稀罕。但他行事慎重,还很清楚自己军队的优缺点,能以正合绝对不追求以奇胜,能放权绝不抓在手里,而且吃喝用度虽然奢靡了点,用的却全是他自己的钱。

所以不光是审荣自己,他的部曲也好,许攸派来的冀州军也好,上上下下没人认为他会遇险。

他能遇什么险呢?他身边光是自家部曲就有三千人,说是后军,其实也没打过仗,就专门守着他。

所以审荣当时在垫着脚看战场看得很专心,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一仗打完是不是就可以攻城,攻下范城就能拿到仓亭津,拿到仓亭津……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他想念他的宅邸,想念他的亲眷,想念严厉而又亲切的叔父,他是诸多子侄中最受他看重的,但其实他不那么喜欢战场……

他边看边想,想着想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就给他掀了个仰倒。

但那一瞬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被撞倒了,脑袋磕在地上,砸了个七荤八素,顿觉昏昏沉沉。

至于剧痛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是之后的事了。

他听不到周围亲兵忙乱的呼喊,也听不到在战场前方,再前方的地方,爆发开的巨大欢呼声!

女兵们在嘶吼!

她们的嗓子已经哑得跟辞玉将军似的,但也不耽误她们手舞足蹈,大吼大叫。

“射中了!”她们嚷道,“那的确是射中了!”

但片刻之后她们的欢呼与雀跃又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不安。

“那人真的是主将吗?”射手转头看向陆白,“他都不穿甲啊!莫不是个文吏……”

立刻又有一个负责瞭望的女兵大声反驳,“他身侧更无旁人,余者皆作兵士打扮,那必是主将!”

“可是冀州人还在攻过来啊!”

她们这样七嘴八舌,陆白却一句话都不说。

该说的话她说尽了,前线渐渐开始崩溃,两翼的泰山军也在后退,冀州人步步逼近,她是没什么可说,也没什么能做的。

如果这一场输了,她只能逃回城中,坐守孤城,等待不知何时能来的援军。

……援军!

陆白想到这个词时,心里涌上一股怨恨与绝望,她难道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郎吗?她建了健妇营不假,也有领兵上阵的胆量不假,她还有些很可以傍身的“家学渊源”也不假,可她毕竟不能守仓亭津一守就是这样久啊!除了臧霸的泰山军也被扔在这里,与她相互依靠之外,没有人帮她啊!

阿姊!阿姊!

阿姊已经南下兖州,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丢下她了!

臧霸骑着马,又牵了一匹马向她而来,他在大声嚷些什么!他必定是说,阵线守不住了,快撤回城中——她输了!她彻彻底底的输了!

女兵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们的首领,她们平时冷静果决,被人夸颇有其姊之风的陆白校尉,等她做出一个决断。

她那张玉一样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青灰,像是绝望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亮得随时都能溢出泪水,她就那么看着远方,忽然将目光又收了回来!

“装完矢了吗?”她厉声问。

她们都是一愣,那一箭射出去后,她们哪有心思继续装填弩·矢?

可是她们的校尉眼睛里燃烧着暴怒的火光,“若是那一箭未中主将,便寻隙再来一箭!”

她们兵不如对面多,武器不如对面精良,作战经验也不如对面那样深厚,她们有什么?她们只有这一腔血,还有这张弩!

当两旁的女兵动作飞快地装填弩矢,射手将眼睛凑近望山时,臧霸终于已经来到了她们面前!

“彼军败了!”这个大汉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彼军后军已乱!我已派叔豫追上去了!小陆校尉!你那一箭!你那一箭!”

从这一圈女兵中间再次爆发出的欢呼与吼叫,终于传遍了整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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