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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帐篷里的人睡得还很香。

油布帐篷是不可能耐寒的,但他们有各种办法,比如说帐篷外铺一层兽皮——整齐的好兽皮难得,破烂些的他们也不嫌弃;比如说帐内整夜点着火盆,不曾熄灭;比如身下的干草再厚些,被褥再拍打拍打;比如说夜里睡觉不脱衣服,能套几件套几件。

这些措施终归不能令他们更加温暖,于是他们还有最后一招,就是互相靠得更近些,分享体温,也分享身上积攒许多时日的泥巴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气味。

但这些不够干净的气息在睡梦中也变得温暖可亲起来,他们就这么抱着自己同伙的兄弟,一边打鼾,一边梦着自己也跟着将军升官发财,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小军官……他甚至还新娶了一个漂亮寡妇!

他们正做着这样的梦时,一股冷风忽然冲进了帐篷。队率掀开帐篷,将他们通通从睡梦中惊醒,“将军有令!卯时出营!都快点儿起来!”

周围一片嘟嘟囔囔的抱怨,天还没有亮啊!这到底什么时辰!怎么就要出营!

他们是不需要穿上衣服的,只要苦着脸从自己的铺盖卷里爬出来,缩头缩脑地去帐篷旁解个手——当然,得谨慎小心,被军官抓到还要受责罚——清早的梳洗打扮就算做完了。

这群士兵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像冬天清晨的鹌鹑从树丛里钻出来一样,自帐篷鱼贯而出的。他们的牢骚很多,直至闻到火堆上不同寻常的香气。

今早吃炖肉?!

谁家大清早起来吃这个?!

有新兵已经兴奋地回帐篷去掏自己的破陶罐,凑到灶坑旁准备排队等吃,而上了岁数的老兵则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们围在火堆旁,一边吃,一边警惕地望着中军营的方向。

天还没亮,将军的大纛隐在冰冷的黑暗中,茫茫然只有一片火光。

陆悬鱼起的比他们更早,早在士兵们刚刚醒来时,她已经换上行军时的戎装,走出了中军帐。

“将军不想再等一等吗?”司马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等什么?”她问。

等天亮,还是等援军?

司马懿很想说点什么,但还是闭嘴了。

比如说等关羽那边的消息,如果那边有转机,会吸引这些援军的注意力过去,到那时她就可以击破淳于琼——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与清晨寒冷的薄雾中,太史慈走了出来。

他也是一身戎装,数日前那场战斗将冀州军逼到退守营寨不出,也在他脸上留了几道浅浅的伤口。

看到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太史慈不以为意地伸手摸摸。

“我无甚大伤,辞玉何必如此,令我去洼淀如何?”

她摇摇头。

“子义前日一战,令冀州军闻风丧胆,白马之战非子义不可。”

太史慈似乎也很想再说点什么,但也闭嘴了。

清晨的光透过薄雾扫落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映出蓝紫色的影子。

当一个又一个脚印覆盖在上面后,影子就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黑,周围却渐渐地明亮起来。

有寒鸦站在枝头,哇哇地叫上几声,用不祥的眼睛注视着这支自冰原走过的队伍,注视着车轮碾出来深深的车辙,那些人腰间的寒光,直至最后将目光转移到他们的脸上。

他们的脸色还很红润,这令寒鸦感到有些沮丧,但它毕竟很有耐心的猎手。

它展开翅膀自枝头飞起,跟上了这支队伍。

“洼淀”准确说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种很像沼泽的地形。

陆悬鱼不是地质专家,不能准确说出这两种地形的区别,在她看来,沼泽地一定是湿润且布满杂草与泥淖的,而洼淀不一定,旱季时它可能只是洼地,雨季来临时还有个清澈的小湖,总之是没有沼泽里那么多丰富动植物资源的——但可能同样危险。

濮阳至白马之间有这样一片区域,面积很大,但因为近几年的旱灾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洼地。尽管没有名字,但因为地形很像巨人的车辙在泥土上碾过后留下的凹痕,因此当地人也会给它一个“车辙淀”这样的怪名字。

陆悬鱼之前驻守濮阳,四处巡逻时曾经去过,那里的草长得很高,有大片的鸟儿栖息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在低矮的枝头间寻找嫩芽吃,看起来土地很肥沃,但里面没有人住。

毕竟这里无论是雨季、发水、亦或者黄河决堤时,都会迅速变成一个浑浊的小湖,因此没有人会住在里面。

但她带走了太史慈一万兵马,向着这个方向出发了。

陆悬鱼根本不知道那些援军在哪,对面很狡猾,将气息掩盖得十分缜密,她不能用查的,只能用猜的。

向濮阳而去的斥候失踪了几十个,一般来说就是死了或者被俘了,但濮阳周围还有逃回来的人,只有向着这个“车辙洼”去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

这称不上一个成熟理智的理由,太史慈希望再派些斥候去,张辽甚至表示自己要去当这个斥候。

但陆悬鱼觉得,他们等不了。

太阳晒在肩头,似乎今天的温度上升了一点,但也许是清晨吃了炖肉的缘故,有士兵走着走着就出汗了,层层的脏衣服上透出汗水洇湿的痕迹,里面还混杂了些自己的血迹,亦或别人的血迹。

——他们是要去哪里呢?

——他们不会走很远的路,因为大部分辎重都放在了白马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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