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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这个名字,不同人会下不同的定义。

来投奔的士人认为他宽仁爱士;

身边的谋士认为他有点优柔寡断;

任“濮阳令”时,百姓们觉得他为人清正;

徒居雒阳时,他不肯趋附宦官,又被中常侍叱骂是“坐作声价”的小人;

后来这些东西渐渐混杂在一起,在他得到河北四州后,就变成了一个含糊且鄙薄的评价:

袁本初么,不过是借了四世三公的出身,难道他自己还真有什么本事吗?

他当然是有本事的。

汝南袁氏是高门望族,有那么多嫡出的庶出的子嗣,出自贵女嫡妻之腹的,才称得上一声郎君,他这样的,在外时人人还算客气,归家时面对的不是毕恭毕敬行礼的弟弟,而是“奴婢子”的羞辱。

所以他必须事事做到最好。

他必须有智谋勇气,有决心胆量……他必须时刻准备着面对那些“真正”的郎君不必面对的挑战!他敢说袁术到死也不曾如他一般,亲临刀兵!

他必须强大!

若今日一如繁阳旧事,他如何再统领三军!如何令河南士庶归附!

那柄长槊很冷。

没人提前替主公暖过槊杆,因此交到他手中时,仿佛他握的不是一杆槊,而是一块冰。

袁绍没有在意顺着双手渐渐向上的寒意,他拎在手中,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

张辽马上就到了。

时间似乎停滞住了。

当一支骑兵如闪电般撕开中军,向着大纛而去时,看到这一幕的交战双方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来——除了那些已在混战中的士兵,他们不关心周遭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东西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的战斗已经不能停歇,甚至夕阳西下,双方撤军时,他们经常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成功脱身。

而其他人则在踮脚抻脖地看,探头探脑地听,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汗,连武器也变得滑不留手。

只有离袁绍最近的人有反应。

他们在结阵,在射箭,在反击,甚至还有人在嚷嚷将马铠兵牵出来——

军阵这样密集混乱的地方,用无法跑起来的重骑兵去撞死轻骑兵吗?

终于有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喊着扑倒在袁绍脚下。

“主公啊!主公!”

“蹋顿便是轻敌无备,才被张辽害了啊!”

“主公啊!”

主公的眼睛里只有那个急速靠近的身影。

骑兵撞开长牌,踩翻亲卫,将尘沙卷起,扬在土台上时,那个人的身影已经近得能够看清面容了。

当那位武将一夹马腹,战马冲向土台的时候,袁绍终于刺出了他的长槊!

两柄长兵狠狠地撞在一起。

土台上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

张辽骑在马上,被狠狠格挡这一下后,身体不由晃了晃,立刻又坐稳了。

他的马是不能停的,冲到面前刺了这一槊,收回来便准备在战马掉头时,再刺出第二槊!

在其他谋士还犹豫着,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时,一旁的荀谌从士兵手里夺过短弩。

他的手很稳,几乎没怎么瞄准,那支弩矢就飞了出去。

张辽下意识躲了一下,那一箭并未射中,但第二槊也刺偏了。

他的敌人,河北四州之主并没有像所有人想象中那样挥舞着长槊,给这个不知死活的敌人致命一击。

袁绍收回上一击的时间很长,他稳稳地将槊头扎进地上,喘了一口气才重新将它拔·出。

他冷峻地站在那里,俯视着他的敌人,但那些虽不如荀谌敏锐,却依旧聪明绝顶的谋士立刻全都明白了。

“护住主公!”有人高声疾呼,“后撤!后撤!”

袁绍咬着牙,牙齿里沁出了血沫,“让开!我誓杀此獠——”

辛评一把揪住了主公的大氅,“此乱命也!”

他不是什么膂力出众的蛮勇武将,但就这么一下,竟然将这个抖擞精神,杀气腾腾的霸主拽得一个踉跄。

土台上这一幕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张辽一击不中,招呼骑兵上前准备围住土台时,袁绍的护卫已经涌上来了。

那是一群很漂亮的年轻郎君。

如果高顺在这里,会一个个指认出他们曾在繁阳城行了何等可笑之事。

他们的主公逃了,所以他们也跟着逃了。

他们穿着比太阳还耀眼的铠甲,却比村落里的稚童更加怯懦。

如果高顺这么说,张辽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主公性命无虞啊。

不要小觑了这些河北人!

他们一个个冲上来,用精美绝伦的铠甲去抵挡马槊的锋锐,而后嘶喊着咆哮着,挥舞着长剑冲上来!

当他们滚落在泥土里,一张张年轻俊秀的脸上沾满泥土与鲜血时,他们仍然能够抓起手边的武器,狠狠劈在马腿上!

想象一下。

怎么能想象出来呢?

那样娇嫩的,养尊处优的小郎君,被马蹄踩断了腿,在泥里挣扎着,翻爬着,终于揪住一条马尾,死死攥在手里,被拖着走也不肯放手!

“主公!主公!”

有骑兵满头大汗地转过身,一马槊戳下去!

解决了这一个,很好!

可是当他转过身时,又有一个新的扑了上来!他握着兵刃的手一点也不稳,他的长戟砸在地上,他也没办法在电光石火间再捡起来啦!

那个袁绍的亲卫扑上来,用手抱着战马的前腿,然后全力以赴地咬了下去!

……这多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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