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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又受伤了,头上绑着一条布带,他自己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太史慈也挂彩了,似乎是流矢所伤,也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见到她时,便停下了脚步。

正在听张辽讲些什么的高顺换了一件陌生的铠甲,怀里抱着一个头盔,见到太史慈停下,也转过头看向了她。

高顺脸上看不到伤痕,他的神情也看不出经历过一场什么样的大战。

他同任何一个巡营夜晚时都无不同。

但他的头发忽然白了许多。

专门为宴饮搭建的帐篷宽阔极了。

他们可能缺这样那样的物资,独独不缺帐篷,油布大可以拆拆缝缝,不要钱地搭起来。

至于吃什么,她不用操这个心,有人替她操心。

不仅这顿晚宴吃的东西有人出资了,甚至连犒劳士兵们的伙食都有人负责了。

……明明袁绍对柘城围追堵截,不许走各条大路,那些物资是哪里来的呢?

当然她很快就明白了。

那些带着健仆和几十辆辎车来柘城的世家就像海绵,他们总有咬紧牙关,给自己最后的箱底翻出押上的时候,只看你值不值得而已。

其中横跨战场的那十几家出的尤其之多,不仅将原本留给自己吃用的粮草物资献出,甚至给袁绍准备的重礼也被带回奉上,匣子一开,各个都是光华灿烂。

……但没什么用,这位大将军是出了名的难讨好,华服珠宝俊男名马都只在流言中听听罢了,大将军在约束力这一项上是和王莽对齐的。

现在她坐在上首处,手里握着青铜酒爵,神情冷淡。

俯在地上的士人拔了帽冠,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偷偷抬眼,去揣度她对自己生死的判决。

好在大将军冷淡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后,就将目光移开了。

她去问其他没来赴宴的人了。

这令瑟瑟发抖的人心中轻轻一宽。

大将军没有立刻处罚他们,而是将他们晾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

她一定是鄙薄极了他们,因此才要他们承受这样的羞辱。

可“羞辱”也是一种惩罚,这是不是暗示他们……至少性命无虞呢?

他们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几乎在用罪人的恭谦姿态来回应这种羞辱,心中的恐惧渐渐退去了一些,升起了一些暗喜,但暗喜又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她陆廉不过就是个杀猪匠!竟然这般羞辱他们!

沙哑的声音在上首处响起。

“匈奴人呢?”

有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请他进来,”陆廉说道,“就坐在这里吧。”

……必是在说那个低贱的胡奴!

那人轻狡谄媚,与陆廉军中许多人相熟,今日作态,必是为了封赏之事!

他们这些大汉世家子还在跪着叩首,那般匈奴人竟被奉为上座宾!

有脚步声近了。

席间有低低的吸气声响起。

整个帐篷像是忽然冷下来一般,静得不出一声。

有人忍不住了,屁股虽然撅得很高,头却悄悄转过去,探出一只眼睛看。

那不是狐鹿姑。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匈奴少年,白布裹着他一只眼,又裹了他左边还剩了半条的臂膀。

他站在帐中,很谦卑地跪在地上,叩了首。

“大将军,刘豹将军所领匈奴部只剩小人一人了。”

有人又吸了一声冷气。

大将军忽然站起身来,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小人长于马背,擅舞马刀,仍能为大将军出力,”少年又叩了一个首,“大将军,王庭盼汉天子的金印盼了很久,请大将军,一定记得许给我们的承诺。”

她站在那里,静了很久。

“我记得,”她忽然开口,重复了一遍,“我一定做到。”

没有人去理睬那些趴在地上的士人,只有他们自己,忽然觉得芒刺在背。

有微微的热气飘了进来,夹杂了香料的气味,飘近了,袁绍自然睁开了眼。

仆役上前,想请他喝一点鸡汤。

袁绍呼出了一口气,“何时?”

“已至卯时,”仆役恭敬道,“主公可安好了?”

天已经亮了。

当他披着大氅,由仆人搀扶着,缓缓走到中军帐门口时,亲兵卷起了帘子。

有金色的晨光破开暗红天幕,倾洒宣泄。

他似乎看到审配在金光的尽头,向他遥遥行礼。

但当袁绍再走上前一步时,什么都消失了。

只有一阵并不刺骨的风,从他手上悄然流过。

“主公无恙否?”

荀谌不知何时来到中军帐前,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那件绣以暗纹,颇显雅致风流的鹤氅已经被露水打湿,披在荀谌的肩头,但他一点也没有在意。

“春风将至,春潮将生,主公可曾觉察?”荀谌露出了一个宁静而冰冷的微笑,“主公不妨修书沮公,监造船舶,来日便可督兵江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