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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们不该得到他们赢得的奖赏吗?

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善解人意的主公已经一拍大腿,将注意力跳到下一个话题上了。

“你不善言辞,总有点别的技艺吧?”

“技艺?”她问,“什么技艺?”

“少顷开宴,”主公说,“你是大将军,你总得有些表示吧?”

大将军愣住了。

这是一场专门开给军中有功之臣的酒宴,地点也特别的有侮辱性,就在袁绍的中军大帐,这座大帐的主帐特别宽敞,摆个几十人的坐席一点问题都没有,很宽裕。

但始料不及的是,临时来了许多客人。

基本来说,都是士族。

近一点的比如柘城的,兖州的,豫州的,远一点的也有徐·州的,京畿的。

每一个都带了礼物上门,每一个都眼泪汪汪地请求明公给他们一个敬酒的荣幸,他们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进来敬明公和大将军一杯酒就足够了,他们不会蹭饭,他们敬完酒就会谦卑地立刻退出大帐。

陆悬鱼倒是觉得这样做也行,她很无所谓地同意了,但主公立刻表示他们既然要来,那就给大帐扩宽一下,多加些坐席。

“他们这话不过是以退为进,不能当真听进去。”他这么教导她。

“真听进去了,”她问,“又如何?”

主公瞪着她。

瞪了一会儿,主公自己伸手揉揉眼睛,再捏捏鼻梁,“不如何,他们都知你性情,只会偷偷骂我。”

……作为一个公认的,已经放弃社交的人,这一点就是很便捷,谁也不会寄希望于她能听懂什么潜台词。

她“哦”了一声。

很敷衍,但主公也一点不觉得敷衍。

……显然刘备也习惯了。

太阳渐渐向西时,有车马隆隆而来,穿过已经被打通的平整土路,行至中军营外下车时,还会留意地多看一眼那气派的辕门。

木柱高大粗壮,表面平整,辕门上甚至安置了铁质兽头,张牙舞爪,一眼就能感受到那位冀州雄主昔日的威严。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亲兵们又忙了一阵子,将两侧偏帐打通,令大帐空间加倍。

至于扩宽之后冷不冷热不热熏不熏呛不呛,小吏们就不关心了。武将们生活质量很粗糙,根本不带怕的,而生活精细的士族郎君们就算屁股冻在席子上也不会挪一挪。

冻一天就冻一天,拿这一天换一辈子的富贵,值了值了!

他们就是这样认认真真地打扮,翻来覆去地检查自己的礼物,甚至恨不得将闺女也一并带上,哪怕明公真就没看中,军中一定是有未婚的年轻功臣的!慧眼识几个英雄,全家的富贵都有了!

……当然最大的那个功臣也未婚。

不仅未婚,而且今天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她坐在刘备的一侧——另一侧自然是驰援而至的二将军关羽——明明容色寻常,进帐时偏穿着一件骄阳似火的大氅,硬是衬出了三分鲜活,三分娇艳,四分光彩照人。

主公也谨慎地看了看她。

……并没有看出那些,只看出了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他咳嗽了一声。

大将军好像突然回过神了,支支吾吾地坐直了。

宴饮开始了。

仆役流水般往席上端各种美味,质量比糜芳的要低几个档次,但仍然很显奢靡,包括但不限于烤牛羊,烤乳猪,烤兔子,烤鹿肉,琳琅满目地摆了好几盘,据说边角料层层向下,他们吃肉,小军官喝汤。

兵卒吃不到这些珍稀的东西,但有猪肉、咸鱼、以及必须赶紧处理掉的马肉可以吃,大家不嫌麻烦,更不嫌肉质粗糙,烤熟了洒把盐粒就能大快朵颐。

酒也有,帐中喝醇酒,外面的将士喝劣酒。劣酒也是粮食酿的,不够分,装在焦斗里只能盛个底,但大家是有办法的。

他们提前烧好了水,喝一口酒咂咂嘴,尝尝滋味,往里兑一些水,继续喝。

喝到快要见底时,再续些水,继续喝。

虽然不知道大帐中的贵人们喝的酒是什么滋味的,但他们觉得,未必比这种兑水的酒更加香甜。

帐中有美酒,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

先要听明公讲话,大家竖起耳朵,听明公先嘲笑袁逆一番,再深切挂念还在下邳的朝廷一番,最后感谢将士和诸公一番。

明公好口才,讲得大家心潮澎湃,眼泪汪汪,不管是打仗的还是在一旁围观打仗的,都坚定信念,要紧跟在明公身边,创造一个崭新的大汉,崭新的未来。

明公讲完了,明公喝了一口,大家跟着喝了一口。

现在该轮到大将军讲话了。

大将军进帐之后,已经将霸气外露的大氅脱下了,但里面穿得也很精神,比如说头上戴着一顶镶了玉蝉的头冠,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绸缎衣服,腰系玉带,又配了一条叮叮当当的杂佩。

看起来非常体面。

所有人都握着杯子,屏息凝神地望着她。

“立了大功”这种话已经说腻了,不值一提了。

对于大将军来说,其实这个交际环境已经空前的友善了,所有人——依旧是包括打仗的和围观打仗的——都清楚她的性情和不善言辞的程度。

所以大家都准备好了腹稿,不管她说点啥,只要她开腔,讲一句。

大家就有一套连绵不绝的吹捧替她把话说下去。

她夸主公?真是忠勇节义的古之义士啊!

她夸下属?真是知人善用的天下第一名将啊!

她夸袁绍?只有自信的赢家才会夸自己的对手!这个气度!没谁了!

哪怕她在酒席间突然感慨自己还未成家,大家都能瞬间举起自家容貌俊秀品行端正尚未婚配的子侄请她看一眼!

说点什么都行!

哪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哭一声,大家也能迅速趋行上前,掏出熏过香的干净细布请她擦擦眼泪,再感慨一句大将军真仁人也!

她注视着下面无数双目光。

无数双目光注视着她。

“啊。”她张开嘴,干巴巴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词。

似乎没什么意义,但的确也说话了。

……你也不能说她没冲大家表示客气。

……考虑到她一贯的作风,这应该也是她努力过的结果了。

大帐里静悄悄的。

准备捧哏的宾客们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