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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祁将军……”

“他……他就算了。”

纪初桃没脸见他,也不想见他。就算是中了计,他今晚的举动也太过逾矩了些,纪初桃还生着气呢!

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长公主府中一夜混乱。

因无人承认药出了问题,纪初桃索性将负责买药、煎药的四名宫侍全部遣送了回去,交给宫里的掌事处理。身为公主府令的晏行管理不善,亦被扣了一月月钱。

那几个宫侍都知道被送回去意味着什么,哭着喊着求饶,可纪初桃不能动恻隐之心。他们都是大姐派来服侍自己的,若是不当做人证送回去,大姐恐怕又要将罪责落在祁炎身上……此时心软,以后迟早要出大乱子。

以前尚有大姐护着她,但现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忙了大半夜,直到寅时才昏昏沉沉睡下。

第二日醒来,纪初桃去了一趟承平长公主府,那是二姐的住处。

二姐府中全是俊男靓女,连洒扫庭院的杂役都不带一丝粗鄙俗气。面白清秀的宫侍领着纪初桃穿过长长的花廊,在尽头的暖室门外停下。

纪姝多病体寒,怕冷,暖室中摆放着火盆架,风华各异的美貌男侍围炉而坐,熏香,熨烫,煮茶……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纱帘之后,罗汉床上垫着柔软厚实的貂裘,而纪姝则躺在一个健壮的异族青年怀中,就着他的手吃蜜饯果子。

那异族青年一头小辫,眉目粗犷,轮廓深刻,脖子上始终围着一块三角巾,是为了遮挡颈上的俘虏刺青。这人纪初桃只见过一次——在二姐自北燕归京的那日,他被拴在二姐的马车后,踉跄行走。

榻上两人衣衫都不算齐整,纪初桃到底还未出降,视线都不知该落在何处。

纪姝倒是毫不介意,将狐裘往上一扯,遮住了脖颈上的痕迹,而后毫不怜惜地踢了踢李烈,使唤道:“滚吧。”

李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依言下榻,去门口守着。

“说,何事?”纪姝换了姿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暖阁如春,纪初桃探究地看了纪姝一眼。

“昨夜有人在祁炎的汤药中动了手脚,用的是……那种药。二皇姐可知道此事?”纪初桃没有选择隐瞒,她知道这种事敞开了说,总比闷在心里胡思乱想好。

纪姝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恼,反问道:“什么药性的?是让他变乖,还是变凶呢?”

“变……变凶。”短短几个字,纪初桃已红了耳根,满脑子都是祁炎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眼睛。

纪姝了然,朝纪初桃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答案。”

纪初桃并未多想,听话地走了过去,在纪姝身边坐下。

下一刻,纪姝伸手揪住了她白皙小巧的耳垂,凉凉一笑:“真是长本事了,敢怀疑到我的头上?”

“……二皇姐,疼!”纪初桃捂住耳朵,难受道,“我也不想这样,可若不说开,不是更影响我们的情谊么?”

纪姝冷笑着松了手。

“我素来不喜欢被男人掌控,偶尔用的,都是些让人听话、无法反抗的药。你说的那种,不是我的风格。”

纪姝一见纪初桃忐忑内疚的神情,便知她问出那番话来,心里是加倍难受的。

不由心一软,屈指在妹妹额上一弹,笑骂道,“小废物,昨晚一定被吓坏了吧?”

纪姝既放荡也坦荡,从不屑于欺诈扯谎,纪初桃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纪姝看似在骂自己,可言辞中无不透露着关怀,纪初桃当即鼻头一酸,“呜”地搂住纪姝的身子,将脸埋入她柔软的狐裘袄子中,用力点了点头。

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纪姝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

只是不知永宁长公主府里,还埋藏着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

“可要姐姐替你,好好惩罚祁炎?”纪姝弯唇一笑,满肚子坏水。

纪初桃刚卸下了心中的石头,摇了摇头:“算了,他也是受害者。”

纪姝何尝看不出来,纪初桃是在护着祁炎?

她掩唇轻咳了两声,徐徐道:“以我对男人的经验来看,那小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别小瞧了他。何况你这样的样貌和身份,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可祁炎讨厌我呀。”经历了这么多误会,他定是以为自己是个居心叵测的坏女人。

不过也无大碍,纪初桃已打定主意:等祁炎冤屈昭雪,官复原职,她便放他离去。但愿这场风波过去之后,梦里的那些危机也会随之解除,不要再节外生枝。

“你以为,以祁炎的脑子会猜不出来,下-药的另有其人?但他选择顺水推舟,你猜是为了什么?”

纪初桃诚实摇头。

纪姝也不挑明,只留给纪初桃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道:“男人强取不来的时候,往往会用怀柔之策。譬如做低伏小,说些甜言蜜语,来场风花雪月,用吃食玩物哄你开心,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狼子野心……你可千万莫要上当。”

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

纪初桃将懂未懂,不解道:“既然男人那么坏,为何二皇姐还要养这么多男人在身边呢?”

纪姝笑得花枝乱颤,眼神都像是带着钩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因为,我比他们更坏啊。”

长信宫。

听了秋女史的禀告,纪妧放下奏折,淡淡道:“永宁做得不错。那些送回来的宫人,都处理干净罢。”

秋女史道了声“是”,又问:“这次的事既非您的安排,又不是二殿下插手,则说明三殿下府里还有别的细作。你看要不要出手……”

“不必。”纪妧挑着凤眼,若有所思道,“本宫也想看看,永宁能走多远。”

……

“所以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你以为她是在馋你的身子,一怒之下顺水推舟,却不料她根本不知道下药这回事,反被你吓跑了?”

僻静的酒楼上,宋元白盘腿坐着嗑瓜子,憋得嘴角抽搐才没有当着祁炎的面笑出声来。

祁炎抱臂倚在雕栏边,背映着冬日寒光,神情相当不好惹。

宋元白从小就怕他。祁炎人狠话不多,真动怒时,是会将人按在地上揍的,偏生自己还打不过他。

宋元白只好将瓜子放回果盘中,拍了拍手,正色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你向来定力极强,普通的药根本拿你没办法。记得两年前忠勇伯世子在你酒水中动手脚,想用风尘女子坏你名声,你当时可是丝毫不受影响,神志清醒地砸了他整座别院……怎么换了三公主,这就么不禁扛了?”

祁炎皱起眉头。

或许真正让他失态的不是那碗药,而是……

“我说,你该不会心动了罢?”宋元白不怕死地戳他逆鳞。

祁炎骤然抬眼,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宋元白反倒一愣,揉着鼻尖失笑一声:“我就随口说说,你作甚这般反应?何况三公主人美心善,喜欢她不很正常么。”

“只是利用。”祁炎并不想从宋元白轻佻的话里听到纪初桃的名字,却没来得及思索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冷淡道,“她很好掌控,不是你说的么?”

宋元白被无端扣锅,恨不得一个白眼翻到后脑勺:只是利用?那你吓跑了人家后,干嘛一个人躲在这儿生闷气!

腹诽归腹诽,宋元白还是很讲义气的,将月牙凳挪近些,与祁炎一起凭栏远眺:“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琅琊王那边还等着你的回应呢,按照他们的意思,你若能获取三公主的信任也未尝不是好事,可以里应外合,共谋大业。”

祁炎嗤了声。

那晚的药比普通的合欢散更为凶猛,纪妧和纪姝虽然有可能对自己动手,却不会拿自己的妹妹冒险。那么这京都党派之中,还有谁费尽心思也要将他和纪初桃绑在一起呢?

纪初桃的身边,还隐藏着一股独立于祁家、大公主及琅琊王之外的第四股势力,更隐秘,也更危险。

小小的公主府中汇聚了各方暗流,这么看来,纪初桃身上的确是最好的突破口。

“你有何主意?”祁炎突然开口。

宋元白一脸莫名,眨眨眼:“什么主意?”

“让她信任我。”自那晚已过去了七八日,纪初桃再未理会过祁炎。这种不堪一击的“信任”,对于他来说远远不够。

祁炎抬起下颌,漠然道:“讨好女人,你比我有经验。”

宋元白张着嘴,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若非和他认识了十来年,宋元白险些以为他被人夺舍了。

狗头军师宋元白很快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按照鄙人经验,三公主那样天真单纯的人,引-诱和用强都是行不通的,只会吓跑她。得循序渐进,以诚动人……”

“怎么说?”祁炎不动声色,在宋元白身边坐下。

“首先,你要去道歉,消除那晚的芥蒂。待她原谅你了,再开始第二步,重新建立好感。”

“如何建立?”

“有一百试不爽的绝招——英雄救美。”宋元白摸着下巴道,“所谓患难见真情,在她最孤立无援到时候出现,是最容易俘获芳心的。”

祁炎想起了承天门下的一幕。

纪初桃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那一刻,是他离祖父所说的“信仰”最近的一次。

“待她原谅你了,便继续下一步:巧布心思,制造相处的机会。什么泛舟湖上,游玩踏青,垂钓赏雪,共放天灯啦……”

宋元白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说得口干舌燥,一扭头却发现祁炎支棱起一条腿,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早已神游天外,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宋元白叹了声,拍着祁炎的肩道:“放心,兄弟帮你!”

祁炎将过河拆桥发挥得炉火纯青,毫不客气地拂下兄弟的狗爪,起身道:“先这样。纪因那边再来人,你看着办。”

“祁炎!”宋元白笑嘻嘻唤住他,撑着雕栏问,“你取悦三公主,是为公事,还是私情呐?”

祁炎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宋元白“唉”了声,自言自语道:“当心啊,再老练的猎手,也会掉入自己挖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