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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诚夫妻抵达岳王府时, 齐春锦玩得额前的碎发都湿了,愈加显得眉眼明媚。

岳王府的下人并不怠慢齐诚夫妻,径直带着他们到了院门口。

“三姑娘就在里头了, 王妃与世子也都在呢。”

王氏抬头一看, 便看见了齐春锦的模样。

她心下叹气,很不得将女儿捂起来, 不叫任何人看见。但王氏也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

待走近了,不等王氏动手, 那厢岳王妃已经先掏出帕子来, 仔细给齐春锦擦去了额上的汗。

王氏见状, 心下这才一松。

她疼爱女儿, 自然希望旁人对齐春锦也是好的。

此时齐诚和王氏对着岳王妃见了礼。

岳王妃连忙阻断了他们的动作, 齐春锦也跟着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也就是此时,齐诚二人方才瞧见,那秋千后还立了个默不作声的少年, 打扮怪异……

齐诚与王氏倒也并不露出怪异的目光, 他们隐约猜到了少年的身份。夫妻二人忙又微微躬身行了礼, 当下又被岳王妃一把扶住了。

“何必这样客气?我与夫君都不耐这些规矩。今日我与锦儿说起,想要收她做义女,她心头还惦记着,得爹娘答应了才行。”

早些年岳王夫妇一心都在岳郗身上,也没能再多生两个孩子。这些日子里, 见多了齐春锦和云安郡主, 便一下觉得有个女孩儿在府中是极好的。和王氏说起话,自然也就真挚了许多,哪里还会摆架子?

王氏收住了, 只是没好气地同齐春锦道:“你倒好,劳世子为你推秋千。”

齐春锦忙笑眯眯地上前去,抱紧了王氏的胳膊。

帷帽后的岳郗也不动声色地将王氏二人的模样,记在了心头。

“别在此地立着了,走罢走罢,且入席中说话。”岳王妃爽朗地招呼道。

王氏心道,这可实在是她最想要的婆家了。以锦儿的性子,只有这样的不会疲于应对。

怎么就要认作干爹干娘了呢?

岳王有心与齐诚夫妇拉近距离,便说了个玩笑话:“往日府上可热闹得很,正是有了你们家姑娘,还有云安郡主,再有齐王殿下时常来做客……”

王氏听得眼皮直跳。

时常来做客?

“只是今日却不见来。”岳王道。

王氏暗自拍了拍胸口,心道幸而没有来。

待入了座,岳王有意与齐诚谈论,只是一个从军,一个从文,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齐诚正觉得尴尬,不大对得起人岳王府一番热情,岳王却是笑道:“哈哈,你善诗文,立平应当与你有话聊。”

齐诚脑袋拐了个弯儿,方才想起来,岳王口中的“立平”是宝朔十七年的状元,如今是户部郎中。岳王的口吻亲近,好似与之熟识,倒是叫人吃惊。齐诚再不通政事,也晓得从未听闻这二人有过来往。

不过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

齐诚与王氏看着齐春锦给岳王夫妇二人敬了茶,改口称了“干爹干娘”,如此齐家便真与岳王府攀作亲戚了。

岳王妃又命人取了个盒子来:“此物原是一块儿,后来分作了两半。本是想着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再分下去的。谁晓得这些年里,府中只有一个郗儿,如今便将这另一个给锦儿……”

一旁的丫鬟将盒盖打开,露出了里头的物件。

齐春锦瞪圆了眼。

咦?

“锦儿过来,干娘给你戴上。”岳王妃招手将人叫过去,绕着齐春锦纤细的脖颈,就往上戴,她笑问:“方才发什么愣呢?”

“又是玉。”齐春锦细声道。

“又是?”王氏怔住了。

岳王妃不由笑道:“还有谁送玉给你?”问完,岳王妃又有些失悔,若是问到齐王头上就不好了。

王氏心下已有了猜测,心沉了沉,忙道:“昔日我们住在定州,定州别的不多,石头却是多得很。那时候她爹爹为哄她,总是买些石头来给她玩儿,父女俩还给这个起名叫昆山玉,那个起名叫闻香玉……”

岳王妃便也顺着笑道:“原来如此。”

只是这二人一个对视间,都已明白对方是聪明人,那便好,日后才好打交道,就怕碰上那拖后腿的蠢人呢。

岳王没别的可送,就递了个钱袋子给齐春锦。

王氏哭笑不得,心道岳王府极是妥帖,却又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这便是干爹备的礼物了。”岳王讪讪道。

他素来不擅送礼,想来想去,觉着这个最是实在。

“此物怎么能要呢?”齐诚推拒道。

“如何不能要?”却是那坐在轮椅上的世子开了口,嗓音冷淡,带着王府中人天然的气势。

世子开口,自然不能再推拒。

和世子比起来,要拒绝岳王夫妇都容易得多。

王氏拽了拽齐诚,道:“锦儿收下吧,都是心意。”

齐春锦收好了,又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兜儿,从里头取出来一块符,递给了岳王妃:“定州灵光寺求的。”

再翻一翻,又翻出来个小人偶,用布扎,里头被羊绒塞得鼓鼓的,身披铠甲,脑后插靠旗,是个武生模样的人偶。做得还有几分惟妙惟肖。

齐春锦递给了岳王,指了指自己,抿唇笑了下:“我亲手做的。”

王氏又一次哭笑不得了。

果然还是小孩儿呢,回礼净想着这些玩意儿。

岳王妃也忍不住笑问:“锦儿来府里玩,怎么还带着这些?”

齐春锦看向岳郗:“带来同云安和世子玩的。”

岳王妃心道郗儿可不爱玩这些,只是怎么好戳伤小姑娘的心呢,便没有说出来。

岳王道:“是个将军模样,倒也与我极为贴合嘛,这个礼我是极满意的。”还叫人把那小孩子玩儿的人偶收在盒子里了。

齐春锦当下抿唇笑了。

久久没有开口的世子,突然看向了身后推轮椅的丫鬟:“你……”

丫鬟一惊,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得罪了世子,忙低下头去。

岳郗嗓音艰涩道:“我屋里……黑帛裹着的,取来。”

岳王妃身边的嬷嬷当先应声:“老奴晓得是哪个,老奴去取。”说罢,不一会儿就取来了。

岳郗隔着帷帽的层层纱望向齐春锦,而后才捏住那黑乎乎的物件,递向了齐春锦。岳王妃道:“想必是郗儿要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岳郗这才低低应了声:“嗯。”

齐春锦好奇地拆开来:“这是何物?”

话音落下,便见里头是一卷《九成宫醴泉铭》,齐春锦跟着齐诚学过书法,远远达不到字字珠玑的地步,但她却也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样一帖字,字随势赋形,开阔疏朗,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岳王妃惊讶道:“这是郗儿十岁时写下的字帖,便是连大儒方文乔、冯熙子也称赞过郗儿的字。”

那时岳郗还不似今日这般足不出户,他的老师赞他或许是齐王之后,又一将要少年便成名的俊才。

岳世子年纪小,尚不懂得谦逊,他得了夸奖,便将那帖字视作心爱之物,整日悬挂房中。直到后来岳王府闭府,他日渐消沉,岳王妃也就再没见过那帖字。

如今再看它,已不再单单是一帖得了名儒夸赞的字,它更像是那个因为染病闭府而被迫尘封的,曾经年少得意的岳郗。

齐春锦将它抱在怀中,点点头道:“我将它挂起来。”

岳王妃闻言笑了,愈发真切。

只是还什么礼好呢?齐春锦有些犯难。

“今日这桌宴摆得匆忙,锦儿不必还礼也无妨。”岳王妃道。

可是哪里能不还呢?

齐春锦看了看岳郗,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金钗。

金钗是削长的鱼形,下坠一只圆滚滚的明珠,造型奇特精致,华美而不媚俗。

“世子可簪发。”齐春锦道。

岳郗极少束发,一则早已不见他人,二则不愿王府下人触碰他。

岳王夫妇屏了屏呼吸,并未出声说那是女子才戴的款式。

岳郗垂眸接过,喉头动了动,只听得少年嘶声道:“多谢。”

如此这桌酒宴便可算作是圆满了。

齐家人在岳王府又多作了会儿停留,方才离去。

岳王妃回转身去,便见岳郗手中还攥着那支金钗。岳王妃身边的嬷嬷不由出声:“倒也怪了,这齐家小门小户,却无半点小家子气。入了府中,见王府威仪,也不露声色。从定州来,却好似不缺钱一般。齐姑娘送出手的金钗,便非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家再贫也总有三两钱,这有何稀奇?何况齐家祖上曾是大户,不过到了他们如今这一支,才败落了。”岳王浑不在意道。

岳王妃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她径直走到岳郗跟前,忍着心头激动,与岳郗说起话来。

岳郗话少,但比起先前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已是大好了。

当下岳王府上下又是一派和乐氛围。

……

“倒也是奇了,岳王一家原先气势汹汹寻上门来,还怕成仇人呢,如今却是成了京城里头咱们唯一亲近的人家。”这厢王氏叹道。

“是啊,虽是王府,却并无架子,又为人通透明理,实在难得。那岳王世子也实在叫人惋惜,年幼时便腹有锦绣,将来该是大才……”齐诚应声。

王氏掀起帘子朝外望去。

他们已经行出了齐王府所在的巷子,满眼所见皆是京城的繁华。

王氏喃喃道:“谁又能想到,回京城并不是预想的那样受尽刁难困苦……”

再想到大房,竟好像离他们已经极为遥远了。

“是啊。”齐诚也有几分感慨。

王氏不由转头看向了齐春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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