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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发抖。”容决道。

他等了五六个呼吸的时间,才听见薛嘉禾的回答。

“……我知道。”她沉静地说。

陈夫人已被带走,蓝夫人也适时告辞,玉石行的后堂中只剩下了薛嘉禾和容决。

容决盯了薛嘉禾半晌,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任她一个人不管,遂朝她伸出了手,“别再占着别人做生意的铺子了。”

薛嘉禾低低嗯了一声,将手像刚才差点交给陈夫人那样,落到了容决的手掌心里,冰冷又颤抖的手指立刻被温热得几乎有些烫的体温焐住了。

明明陈夫人和容决都是讨厌她的人,对待她时的言行举止却大有不同。

薛嘉禾垂眼跟着容决沿着朱雀步道往一段走,男人的步子跨得并不快,薛嘉禾不必小跑也能跟上,而容决似乎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引来周围不少好奇的打量。

如果她不是先帝的血脉,那容决会不会就少恨她一些?或者不恨她?或者……他们根本就不会有所交集?

薛嘉禾一路思索着这个问题,直到离开朱雀步道时才开口问道,“摄政王殿下为何不告诉我呢?”

“嗯?”容决抬头看了问出这话的薛嘉禾一眼,随即偏开头去,冷硬道,“因为不想见到今天这一幕发生。”

占了容决坐骑的薛嘉禾垂眸轻轻抚摸马儿的鬃毛,对方似乎极为不爽地甩头打了个响鼻,但因为被容决牵在手里,还是乖乖地驮着薛嘉禾缓步在街上前进。

薛嘉禾来朱雀步道时是坐了马车的,但出了步道后就被容决半强迫地直接抱上了坐骑,连个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虽说是……薛嘉禾那时也没有反抗的心情和力气。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想让场面变得那么难看的。在摄政王殿下看来,我今日的行为或许有些愚蠢莽撞了。”薛嘉禾笑了笑,道,“答案明明早就摆在面前,我还是想不死心地再去亲眼做个确认,撞破了脑袋才肯认清现实,真是可笑。”

尽管刚才已经干脆利落地同过去做了告别,可薛嘉禾的心情却不是全然轻松的。

非要说的话,得知答案的释然与往日真相的沉重共存于天平两端,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不愚蠢,也不可笑。”容决头也不回地道,“你想和所珍惜之人亲近并被那人所珍惜,这是人之常情。”

容决闯进后室的时候,正是陈夫人几乎要轻而易举用一句“阿禾,跟我去看一看吧”将薛嘉禾给骗走了。

换成哪个局外人都该知道……不,或许就连当时身在局中的薛嘉禾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个拙劣的计谋罢了。只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去握陈夫人的手。

容决心忖他来得还算及时。

薛嘉禾怔了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嘴道,“这样的话居然从摄政王殿下口中说出来了。”未免也太有人情味了,一点都不像容决的行事作风。

“……”容决皱眉,用眼角余光往后扫去,“想吃鸡腿吗?”

“摄政王殿下觉得身为长公主的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吃个鸡腿就能高兴起来吗?”

容决:“……”难道不是?薛嘉禾根本是狐狸投胎的吧?

“今日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薛嘉禾喃喃道,“我觉得今日终于能做个好梦了。”

说到底,人总是不破不立,在和陈夫人告别的时候,薛嘉禾就不得不将过往优柔寡断的自己放下了。她下意识地手掌盖到自己的小腹上,反应过来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再等两个月就是了。

马儿走得很慢,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时,那些带着生机勃勃笑容的面孔让薛嘉禾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知道自己今日这一步没有走错,这就够了。

十七岁的人了,总不能还揪着七岁那年的遭遇哭鼻子。

“陈富商的儿子在国子监唆使学生打架斗殴,”容决突然说道,“陈夫人也是同谋之一,念在旧情的份上,我劝她离开汴京。”

“陈夫人说摄政王殿下要求她搬离汴京,原来是这个意思。”薛嘉禾了然,她轻轻笑道,“……若是你足够念旧情的话,她也不必病急乱投医,求到我头上来了。”

“什么意思?”容决不悦地回头看她。

“是我小人之心。”薛嘉禾笑着认错,“我以为摄政王殿下对陈夫人的感激之情,足够你在这件不大不小的斗殴上做点掩盖的手段呢。”

“错了就是错了,谁也不该狡辩。”容决道,“我至多护着陈家,让他们一家人离开的路上不至于遭受不公平的对待。”

薛嘉禾居高临下地看了容决一会儿,微微俯身去观察他的面孔和眼睛,“是陈夫人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否则容决怎么会对昔日恩人这般不客气?

容决偏了偏头,“十几年过去,人总会变的。”别的不说,陈夫人的教子方针显然出了问题。

但这绝不是为了薛嘉禾而打抱不平,只是陈夫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便得到相应的惩罚罢了。容决想。

“确实。”薛嘉禾含笑重新坐直,“十几年前我也想不到如今的我会是这样的人。”

容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薛嘉禾说着话,她虽然比刚离开玉石行时多了几分笑意,可刚才在玉石行里发生的事情,就算容决只看了一半,也知道绝对谈不上愉快。

他倒稍微有点感谢起陪同薛嘉禾一同前往的蓝夫人来了。

当然,只是蓝夫人,蓝东亭归蓝东亭。

“——买一朵花吧,新鲜刚摘的花!”

街道边童稚的声音吸引了薛嘉禾的注意力,她侧脸寻找了片刻,见到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姑娘正举着个巨大的篮子在路边卖花。

那些鲜花虽然看着新鲜,却都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花儿,更谈不上名贵,路过的行人最多看上两眼便匆匆路过,极少有人停下来驻足购买。

小姑娘提着花篮向路人努力兜售,巴掌大的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点也没有气馁的样子。

“绿盈,”薛嘉禾回身轻唤了绿盈的名字,“去将她的花都买了吧。”

绿盈应了声是,脚步轻快地朝小姑娘走去交谈起来。

容决下意识看了看薛嘉禾的神情,从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见到一丝不知该说是温柔还是疏离的笑,“你喜欢孩子?”他随口问道。

话一出口,好容易放松了几分的薛嘉禾顿时又重新绷紧起来,像是被踩中了痛脚。

容决皱眉,“大可以叫卖花的小姑娘过来亲自和她说话。”

“……不了,”薛嘉禾低声道,“于我而言,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什么必要?

容决琢磨片刻这句话的含义,正要再度开口,绿盈已经带着一篮子的花回来了,小姑娘两眼亮晶晶地跟在她身后。

绿盈笑道,“怕不好提,多给了些钱连篮子一起买来了——这孩子想要和您道一声谢。”

薛嘉禾垂眼看去,那篮子里星星点点的各色野花虽不名贵,但在她眼里和那几盆被橘猫挠烂的兰花并无分别。

容决牵着马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几乎是不自觉地跟随着薛嘉禾的动作。

“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薛嘉禾微微弯腰对那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道,“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姑、姑娘……”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将双手从背后取出来,高高举起一个简陋的花环,是用花枝编成的,上头点缀着蓝紫色的不知名野花,“我想将这个当做谢礼送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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