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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因着前几日举行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冲淡了先皇崩逝的哀伤,幽深宫道曲折蜿蜒,深入黑暗尽头,两侧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悠悠荡荡,却俨然成为寂静中唯一的亮光。

纪焕从明兰宫拂袖而出,原就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寒光,脑子里无数碎片浮光掠影般闪过,那些记忆又如一把把尖刀插在胸口,刺得他鲜血横流,每一回的呼吸都惊带出更深层的惊痛。

胡元一句话也不敢说,盛怒之下的君王走得飞快,他一路小跑着才能堪堪跟上,不多时就出了一身的汗,经风一吹,钻心刺骨的凉。

养心殿灯火通明,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神色肃穆,从殿里鱼贯而出,胡元与方涵面面相觑,对帝王这般无故的盛怒摸不着头脑。

分明……午时去明兰宫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

皇后娘娘不过是去三公主那坐了一下午,那时主子爷的脸色虽说算不得好,但总归也还是耐心等着了,后来主子爷头疼发作,又不准唤太医,只合衣在明兰宫内殿躺着眯了会眼。

期间胡元一直在明兰宫外头守着,一刻也没离,饶是他一向精明,生了颗八面玲珑的心,也实在是想不出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能让一向沉默内敛,清冷自律的主子爷气成这幅模样。

甚至……

还对皇后发了那么大的火。

便是那回得知庸王与皇后结亲的消息,主子爷也只是隐忍克制地布署,连废了庸王数个暗桩,虽然最后自己跟自己怄气,大病了一场,但好歹没有这般人前失态。

夜色渐浓,庭院前的树枝上,几只乌鸦高站,发出的声音在无边的寂寥与黑暗中格外突兀,惊起一片残风落叶。

养心殿正殿,紫檀木椅扶手嵌着光泽莹莹的暖玉,纪焕稳坐其上,安神的龙涎香气味馥郁恬淡,却不及那女人身上半点暖暖桃花香。

午间他歇在明兰宫的雕花红帐大床上,那些争先恐后融入脑海中的记忆,叫他饶是在梦中也觉目眦欲裂。

与她成婚以来这些时日,他也曾想过,若是那日南阳王府设宴,他没有抱那万分之一的希望赴约,而她也不曾开那个口。

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就真的缘尽于此了。

陈鸾如果真的被十里红妆迎进纪萧的东宫,而他自己,是无动于衷,如同以往每次一样沉默着咽下这苦果,还是会强硬地将人掳到自个身边护着。

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竟总会生出那么一两缕的庆幸来,这样的情愫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见识过人世间诸多黑暗肮脏,他从泥潭中爬起来,自知事事当自个咬牙争取,绝不抱侥幸之心。

这世上本也没有那么多意外之喜。

只陈鸾这一人,当真是上天赐下的珍宝,他情绪内敛,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却也将她的事时时放在心上,如珠似宝的捧在心口。

甚至他从未想过在她跟前当皇帝,当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至尊,他低下头颅,想做她的男人,成为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依靠。

偏生最叫他难以消受的一波三折,全是她给的。

忌讳莫深的夜里,纪焕的身子绷成了一条直线,而后不堪重负一般软倒在了靠椅上,满脸疲惫,眼底全是深深浅浅的血丝,错杂密布,骇人至极。

两世的记忆融于一身,他现在甚至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原先那么些许的庆幸,也像是一面水晶琉璃,绚丽虚幻,不堪一击,碎成了满天的玻璃渣,绽放在他眼前。

原来,她真的也会嫁给旁人,当了那人三年的太子妃,吃尽苦头,尝尽百味,最后那个大雪纷飞的夜,瘦得能被风刮走一样。

她出嫁的那天,十里红妆,长安街一片繁盛场景,人人都跑去看热闹,普天同庆。他站在最高的角楼上,目光尾随着那顶红轿,直至入了东宫的正门。

此后三年,再无关联。

只是最后,多年筹谋,尘埃落定之际,胡元小心翼翼来禀报说太子妃昏倒在大牢里,他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踌躇艰难,到底不受控制一般亲自到牢里走了一趟,将人带到了甘泉宫。

男人再是冷漠绝情,也断不是罔顾人伦之人,哪怕废太子已死,她陈鸾在世人眼中,也是他的皇嫂。

长嫂如母,这样的道理三岁的孩童都懂。

那夜她明显被下了禁药,神志不清,呓语喃喃,攀着他的衣袖目光迷离,吐气如兰,是他无数次梦中幻想的模样。

她失了神智,被药力驱动,可他却是清醒着的啊!

他清醒着,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搂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他低下头,覆上那抹念想了许久的温软,动作粗暴,近乎啃咬,心底憋着一股气。

可追究到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直到瞥见那床榻上斑驳的点点红梅,他倏而觉得自己错得离谱,这样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他头晕目眩,不敢置信。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气息虚弱,气若游丝地靠在他身上,轻得如同一片羽毛。

至死,她都没有听过一句来自他的承诺,甚至连句喜欢,也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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