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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横抱起◎

天明之前, 窗外响起了麻酥酥的响声,是细雨。

薛放翻身坐起,刚要问是什么时辰, 眼前微觉动荡,仿佛是风吹过湖面晃起的觳纹。

再看, 原来是垂着的床帐, 因为他方才起的猛带动了一股风, 撞的那薄帐丝丝摇曳。

昨日入睡前他曾特意试过, 大体的物件已经无碍, 可是一些细微东西,比如衣带,发丝, 床头的银钩,昨晚上在监牢里杨仪低垂的眉眼……仍是看不太清。

只不过睡了一宿,竟已突飞猛进。

“戚队正你怎么又来了?还带着这只狗!”斧头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虽然不是很高, 可奈何薛十七郎的耳朵灵。

“豆子爱跟我了, 怎样?”果然是戚峰,有几分得意, 又刻意压低了嗓门:“我说小斧头, 你好歹再去看看,往常这个时候他早醒了!”

斧头的声音如炒豆一样:“十七爷可是病着呢, 杨大夫说了得叫他多歇息眼睛才会好得快, 他昨晚上又睡得那样晚, 好不容易多睡这么一会儿, 你干吗总是来?”

“我这不是有事儿吗?你以为我喜欢过来看你酸木瓜似的脸?”

“你才酸木瓜呢, 你还酸黄瓜呢!”斧头丝毫不让:“横竖天塌下来我也得叫我们爷再多睡会儿, 你要进去,就先过我这关。”

倘若戚峰有心要“过关”,十个斧头也不够他摆弄的,可面对这样狐假虎威的小跟班,他也只能举手投降,望而却步了。

他摸摸豆子的头:“罢了,咱们先走吧,再给你找点儿火腿好不好。”

豆子“汪”地叫了声,表示赞同。

正在这时侯,屋内薛放道:“一清早酸这儿酸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谁大肚子了呢。赶紧滚进来吧。”

戚峰嘿嘿一笑,指了指斧头,大摇大摆迫不及待地进门。

斧头撅着嘴跟在身后,兀自嘀嘀咕咕:“都怪你来吵扰!”

戚峰进到里间,见薛十七郎已经下地,他赶忙过去替他把靴子摆好,斧头跑过来:“走开走开,不用你!”唯恐戚峰抢了自己的本责一般,忙着伺候十七郎穿靴。

薛放扫了眼,果然见豆子乖乖站在门边,却并没进来。

他问:“有什么事儿赶紧说。隋嬷嬷没来?”

戚峰忙道:“我就是为了他来的……他昨晚上一宿没睡,天不亮又出去了。”

“他、别是一整晚都在牢里吧?”薛放不信地问。

“可不就是在牢房里?”

“他,”薛放心里有点儿不妙的预感:“曹家那三人如何了?”

戚峰叹了口气,竟露出些许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时侯斧头又去取了袍子过来,他没细听两人言语,而只留心打量薛放:“十七爷,您的眼睛好多了?”

薛放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声,而只问戚峰:“到底如何?”

——“你不问我……曹家那三人如何?”

马车之中,隋子云望着对面的杨仪。

他原本是习惯骑马的,今日却特殊。

杨仪倒是没怎么觉着不惯,毕竟她曾跟薛放几番同车,加上隋子云为人随和,反而比薛放更好相处。

她只是没想到隋子云会这样问。

杨仪回看向隋队正,心中突然想起的……是前世隋子云将曹家灭门的举动。

她摇了摇头。

隋子云呵了声:“人皆有好奇之心,先生却不一样。”

“该我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其他的,我无能为力,也不愿多知道。”杨仪转开头看向车外,轻声道:“有时候无知无觉,反而是一件幸事。”

隋子云眉峰微皱:“幸事?”他轻笑了声:“被人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是幸事吗?我的看法跟先生大不同。”

杨仪理解他的心情。

昨晚上她睡得本就不安稳,几乎是寅时过半,便再也睡不着了。

起身之后,只觉着呼吸短促,咳嗽的喉头发疼。

她给自己把了把脉,找了几味药,请屠竹给熬了。

吃了药后,才在榻上靠了片刻,隋子云就来了。

隋子云这次前来,是请杨仪再往曹家走一趟的。

这次不是验尸之类,而是为了那小公子曹墨。

隋子云特意派了人在曹家看着,那侍卫天不亮就赶回来,说是曹小公子啼哭不止,情形不妙。

杨仪少不得舍命陪君子。

“人各有志,何况人各人的脾性不同。”她不敢再往车外看,眼前一阵阵如流水一般发晕,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少说话,“隋队正何等人,自非在下这般一个闲人可比。”

隋子云盯着她,眼神有些幽沉:“先生总是过于自谦。”

杨仪伸出拇指,稍微用力按揉自己的眉心:“实话实说罢了。”

隋子云望着她纤细玉白的手指将额心揉的微红,他慢慢地转开目光,忽然道:“这次多亏先生也一并来了郦阳,不过你知道,旅帅那边儿……京城里侯府来人,他恐怕迟早是会回京的。”

杨仪听他说到这个,便留了心:“是啊,队正也会随着回京么?”

隋子云诧异于她问起自己:“我?我从未这么想过。”停了停,他谨慎地补充:“也许得看十七的意思。”

前世他跟戚峰都不曾跟在薛放身边,这个回答也在意料之中吧,杨仪并没多问,隋子云反而道:“那先生呢?”

“我?”杨仪更是惊讶:“队正为何问我?”

隋子云望着她如假包换的愕然:“我只是想……以先生的才干,留在羁縻州实在大为屈才,何况旅帅对先生十分青眼,也许会请先生……同行,也未可知。”

他没说完,杨仪就已经会意,等他真正说出“同行”两字,杨仪的脸上竟露出明显的惊恐之色:“什么?”她的声音都有点发颤,并不像是天降喜事,反如大祸临头。

隋子云很意外:“先生自该知道,这其实是件好事。”羁縻州跟京城比起来,那可真算是一地一天,无法可比,天底下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入京。

杨仪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嘴唇抖了抖,才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会回京。”

“不会?”隋子云觉着她的这句话似乎哪里有点奇怪。

杨仪深吸了一口气:“我跟旅帅或者队正……本就非一路之人。旅帅的眼睛复明,此处便没我的事了,我自然会回蓉塘。所谓去京城的话,别说旅帅未必会这样想,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我也是万万不能从。”

“人往高处走,为何不从?”

“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她的语气生硬。

隋子云没有再问。

因为马车已经到了曹府。

曹府门口立着几个巡检司的士兵,还有郦阳县的官差。

从昨日抓人开始,曹家的人便许进不许出。

隋子云跃下地,扶了杨仪下车。

他看得出她的脸色极不好,明明没怎么动作,却喘吁吁地。

如果是在平日,隋子云一定会叫她在衙门歇息,但是为了曹墨……那是曹方回唯一在意的人。

士兵们见隋子云来到,忙行礼道:“队正,曹家那二奶奶一直派人来探听消息,听说那女人很不安分。”

隋子云面无表情,却见杨仪正进门,不知何故一个趔趄,他眼疾手快,上前猛地将她扶住。

杨仪喘了几口,低咳:“忽然头晕,多谢队正。”

隋子云欲言又止。

小公子的院中,曹墨的哭声已经沙哑了。

却另有个声音骂道:“催命鬼,只管哭什么丧!你那好哥哥惹出的祸,却把咱们家里三个人都拘了去!如今这曹家还不知怎么样呢,你还只管在这里哭!”

隋子云远远听着这个声音,三步并做两步到了院中,却见屋门口站着几个嬷嬷丫头,厅内,竟是曹家二奶奶,正在那里指着里头大骂。

门口的人猛然看见隋子云,忙着向内报信。

二奶奶却正骂的兴起,竟没看见:“你要是能哭的叫你哥哥回来出首也行,别叫无辜的人替他受累,可真是奇了,放着罪魁祸首不去捉拿,把我们二爷拿走了做什么?巡检司前儿来的那什么隋……素日跟曹方回就很亲密,还有那个薛十七郎,我看这明白是徇私枉法!哼,如果真的要为曹方回冤枉我们二爷,我拼了命也要揭破了他们这些丑事!”

隋子云沉着脸:“什么丑事,你说来听听。”

二奶奶昨儿受惊,一夜焦躁,无处发泄,又听说曹墨哭个不停,更加烦恼。

她本以为对着个小孩儿,叫嚷一番自然无妨,没想到正好给隋子云碰了个正着。

曹二奶奶见他脸色不好,本能地后退:“你、隋队正……”

隋子云道:“还有你说什么徇私枉法,我倒是愿意听一听。”

杨仪在他身后,听到里头孩子哭声微弱,便没理会此处的尴尬,只拐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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