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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于相见,抱薪者故◎

天已经大亮。

隔着窗扇, 能听见外头隐隐说话的响动。

薛放抓了抓膝头,大声叫道:“屠竹!”

脚步声迅速向着这边来到,屠竹在门口一站, 见他坐在榻上:“旅帅起了?”急忙过来伺候。

薛放推开他的手:“有没有带换洗衣物?”

屠竹吃惊地:“这……因为没想到会在此处耽搁,所以不曾准备。旅帅是想……”他把薛放身上扫了一眼, 只以为十七郎是嫌弃身上的衣裳穿了两日, 想换一换。

薛放道:“你去……找这里主人家, 问有没有干净的、衣裤!有便取一套来。”他本来想说裤子, 可又一想只要裤子是不是太过奇怪, 便临时改口。

屠竹不疑有他,赶忙撤出来,不多时倒果真找了一套没穿过的衣衫。

原来中弥寨此处虽是摆夷人聚居, 可他们习惯了汉家行事,尤其是这些在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家里多会准备一两套正式的汉民衣冠。

唯一有点难办的是……这一家子的身量并不算很高。

屠竹道:“这却是全新的, 可我看着、旅帅您穿似乎有点儿小。”

“少罗嗦。”薛放挥手叫他出去。

屠竹本还想伺候他更衣, 见如此只好先退了出去, 心中自责:自己居然这般大意,害的旅帅要委屈自己了。

不多时, 里头薛放道:“你进来。”

屠竹入内, 忽然吃惊,原来十七郎并没有真的更换那套新衣衫, 细看, 原来只换了中衣中裤, 外头却还是那身巡检司的戎袍。

其实不认真看倒是看不出来, 就是原先他的中裤是黑缎的, 如今那新换的却是浅色银灰, 且有点窄,显得稍微奇异,不过裤脚掖在官靴筒内,倒也不显得怎样。

薛放向着地上换下的衣褂示意:“收拾妥当。”

不等屠竹出声,他已经大步向外去了。

屠竹急忙将地上的衣裤抱起,准备卷起来回去再洗。

可才一抖,便觉出了异样。

薛放大步出了房门,忽然止步,先忙左顾右盼。

瞄了眼杨仪的那间房并无动静,他才猛然疾步向外奔去,出院子后才松了口气。

正两个副将来找他,见他迅如脱兔似的奔出来,不免吓了一跳:“旅帅?”

薛放咳嗽了声:“怎么了?”

副将道:“将军听闻昨夜之事,又派了人马来接应,还有那韩旅、不,韩青,也该押送回去了。”

薛放心不在焉:“行,此处事完,也该回去……边走边说。”

两名副将簇拥着他沿着院墙往前,其中一名副将笑说:“此番虽然惊险,到底还算顺利,旅帅自然是头功,不过,这也少不了那位杨先生的功劳。”

薛放脸色微变:“怎么?”

那人道:“这杨先生昨儿开的药甚好,方才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好几家的病患已经转轻,众人都呼神医。”

另一位副将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般柔弱的相貌体格,竟如华佗在世。又且医者仁心,那些村民们说他天不亮就已经又去探视病者了。”

薛放凝神听着,不知怎么总有点心里虚虚的,听他们说“天不亮就去”,他却本能地又啧了声:“这有什么值得说的,他那个身子骨,还不收敛的话,早晚累死他。”

两名副将对视一笑:又来了,口硬心软。

短短这三天内,巡检司上下几乎都知道,薛十七郎身边多了个“宝贝”,这称呼还是韩青给起的,薛旅帅视之如珍宝,十分厚待。

不过那位显然也没辜负薛旅帅的厚爱,虽说是大夫,倒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总在恰当关键的时候予以最强的辅助。

三人且说且往村口走去,不料副将指着道:“那不是杨先生?”

薛放一听,抬头看去,果真看到前方的一棵大青树下站着道极纤细单薄的影子,还没看到杨仪的脸,薛放已经转身:“我突然想起我有东西忘了,你们先去吧……”

两名副将大惊,摸不清这是什么状况,这边薛放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旅帅!旅帅!”

听第一句的时候十七郎没分清那是谁的声音,脚步快的犹如要飞起来,直到听见第二句才陡然止步。

他转过身,却见是隋子云正向着自己走来:“旅帅……”

薛放屏息,脸上挤出一点不太自然的笑:“隋嬷嬷,你怎么来了?”他注意到隋子云身后那道影子稍稍停留片刻,然后便转身去远了。

旁边的副将忙道:“旅帅,方才我们说了,狄将军派了人来接应,就是隋队正。”

隋子云已经走到他跟前:“旅帅方才怎么了?”以隋嬷嬷的精明,一照面就看出了薛放的反常。

薛十七郎忙道:“哦,刚才想起来落了一样东西在……”还未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解释,“我知道有人接应,可怎么是你?你来了……咱们郦阳谁管事?”

隋子云往身后看了眼,杨仪已经不在原地了,他道:“其实是我不放心,听闻泸江这边的大和尚被杀,知道事情不会简单,所以带人前来,正好狄将军知道,就派我过来了。这儿的事只剩下收尾,应该不至于很耽搁。”

薛放好不容易才把自己那狂放乱舞的思绪压住:“啊,对,还得是你啊嬷嬷。”他浮夸而大力地拍了拍隋子云的手臂:“比戚疯子靠谱多了。”

隋子云忙问:“戚峰如何了?我方才听杨先生说他受伤颇重,又染了病。他也没有详细跟我说,我竟也不知如何。”

薛放清清嗓子:“总之一言难尽,回头路上再跟你细说。先整理收拾,回去复命吧。”

隋子云缜密精细,做后勤乃是一把好手,这大概也是狄闻在这个时刻派他前来的用意。

他很快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紧急召唤三寨之中其余主事之人。

如今三寨群龙无首,必须得在第一时间选出能够统领村寨安抚百姓的头人,这才能免除后续骚乱。

龙勒波的族人,昨晚上意图不轨,冲击中弥寨之时正遇到薛放,这么一上手,龙勒波的不孝儿孙被解决了好几个,一些狐朋狗党也难逃法网,上弥寨中龙勒波一族已然不成气候。

不过隋子云并没有就奢望一劳永逸,而只是先选出几个看着可靠诚实的稳住局面而已,后续如何,再等狄将军的安排罢了。

做完了这些,之前被毒打的两个大夫也返回了寨子中,跟杨仪交接,负责后续事宜。

隋子云又命找了一辆大点儿的马车,把戚峰安置在内,杨仪车中陪同。

在他们忙进忙出的时候,总不见薛放的身影。

隋子云抽空问杨仪:“旅帅怎么了?”

杨仪微怔:“这……旅帅有何不妥?”

隋子云一笑道:“没,我是怕……这里的事多忙乱,你病了,连向来强悍的疯子也惨的如此,怕他心焦。”

杨仪想了想:“昨儿晚上还好好的。”

隋子云“哦”了声。

杨仪迟疑:“要不然,待会儿我去给他把把脉?别是太过疲累心乏,那疫症可是最容易趁虚而入。”

隋子云忍不住笑了声:“那倒不必,我看就算那疫症见了他也要退避三舍。”

不过,早上的时候让薛放“退避三舍”的是什么呢?

杨仪没察觉异样,可隋子云却看了出来。

当时自己在跟杨仪说话,眼睁睁见薛放他们三个走过来,但当薛十七郎抬头往这边一瞥的功夫,他竟见鬼一般即刻转身,直到隋子云连连呼唤,他竟才勉强停下。

隋嬷嬷想: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打马向前,从队伍前后看了一遍,并不见薛放,问跟随副官,那人道:“韩青、包括几个寨子里罪名确凿的,都在后面队中,旅帅亲自押送。”

韩青被捆着双手,在一辆简陋的马车里。

那拉车的马儿是个慢性子,走一步晃两晃,比隋子云他们脚程慢是理所当然的。

在韩青身边,是木亚跟佩佩两个。

木亚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外孙,老泪纵横,佩佩以一直都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撒开。

之前本来不让带他们两人的,木亚跟佩佩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两个人身上还都带着伤,木亚骨瘦如柴白发苍苍,佩佩头发散乱,蓬头垢面。

薛放叹气:“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弄得我跟个欺负老弱的恶霸似的,行了行了,叫他们上去就是,反正这一老一少又不能劫狱。”

副官立刻给他台阶:“旅帅高瞻远瞩,是得带上他们,毕竟狄将军跟前也要他们回话。”

薛放笑道:“马屁精。”

“阿哥,阿哥……”佩佩望着韩青,流着泪唤他。

韩青的眼珠动了动,转头,却又没看向佩佩,只又一咬牙,石雕木塑般看向旁边车壁。

“阿哥你说句话,”佩佩忍不住哭了:“我一直以为阿哥没了,做梦都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见面的一天。”

她索性张开双臂,紧紧地把韩青抱住:“阿哥!”

木亚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只有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

韩青的浑身都在发抖,他的双眼紧闭,连眼帘都在颤。

他可以不说话,但眼角处一丝水痕却再也无法自控。

突然,韩青听见外头马蹄声响。

他猛地睁开双眼:“走开。”有点严厉地,他冲着佩佩呵斥:“我不是你阿哥!”

佩佩被他吓得一哆嗦。

明明都是巡检司的人,但是韩青跟戚峰两个人的气质却大不同,韩青是阴郁肃杀的,而戚峰虽看着勇猛,可其实敦厚温和。

假如不知道戚峰就是自己的阿哥,佩佩还真不敢亲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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