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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峰先前在俇族寨子叫人记录的那些文书证供等,已经先一步送达,如今都在田溪桥手上。

田通判效率一流,事先早就看过了。

此时,他稍微翻了翻那些公文:“薛放,你把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仔细说来,休要有半点隐瞒。”

昨夜安参军向薛放献计,都给薛放否了。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的,一来,俇族村寨的人看着,二来,永锡衙门的人看着,就算俇族的人不至于出卖他,但永锡衙门那些人……总不能都杀了。

而且他自己这边的人虽说都算靠得住,但其中有一大部分是云阳周高南借调给他的,假如叫他们守口如瓶,他们自会照做,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也把他们牵连在内,弄得不好,连周高南也会被拖下水。

毕竟巡检司之中,可也不算是铁板一块,也是有各方势力明争暗斗。

何必费尽周折,未必成事不说,还要连累这一大帮子人呢?

所以薛放才告诫戚峰,不用费心为他隐瞒。

田溪桥问罢,薛放就把昨日之事一一说了,可并没如田溪桥所言那么仔细,只提了扼要大概,他明白,最重要的问题,只是“到底是不是他亲手打死施武”这件事上,在这件事上他不含糊就行了。

潘四涟听他说完,赶忙对田溪桥道:“田通判,这施旅帅半夜带人冲杀俇族村寨,也算是知法犯法,违背巡检司规矩在先了吧?”

田溪桥将一张供状给了潘四涟:“这是永锡衙门的公文,昨夜施旅帅是接到消息,带兵去捉拿一个意图刺杀自己的俇人。既然有凭有证,就不算违例办事。”

潘四涟忙取去查看。

薛放道:“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清楚施武办事的方式,昨夜施武那架势摆明来者不善,可冲杀村寨事后必要交代,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得提前捏造好让他肆意妄为的借口。

不过施武的借口,倒也并非只是凭空虚造,当初他逼死了俇族寨子里的阿夏,激起好些俇族之人的怒火,有几个大胆的确实跟施武动过手,这就给了施武可乘之机。

田溪桥看看面前公文,又看了看薛放:“你说,你是看不过施武对俇族村寨的人下杀手,才出手阻止,失手将人打死的,可这上面记录,俇族村寨的人除了几个重伤的,并没有死人。”

薛放道:“照田大人的意思,我得在旁边看着,等施武打死一批,我才能出手?”

潘四涟挑了挑眉,觉着这回答很妙。

“施武之前,就跟你有过旧怨,怎知道你是不是趁机公报私仇?”田通判却不这么认为,他抽出一张仵作尸格,举起来:“毕竟,以薛旅帅的性子,只看施武为难俇族之人就把人打的面目全非,照这上面写的——眼眶碎裂,鼻骨碎裂,颌骨断裂,额骨断裂,牙齿断裂,眼珠不翼而飞,甚至连顶骨都缺了一块……薛旅帅,我是难以想象,你动手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能干出这么令人发指不可思议的恶行暴行!”

他把纸丢给潘四涟。

潘旅帅只听田溪桥说着,就已经不寒而栗,赶忙低头看去。

薛放微微出神。

是啊,当时他到底怎么想的?

当时他正沉酣醉梦之中,隐隐听见耳畔有人吵嚷,他觉着烦,不想理会。

那声音却越发靠近了耳畔,有一只手在拍他的脸:

“十七爷,十七爷快醒醒……”

“有土匪来了,不对,是巡检司的……永锡那边的,他们在杀人了!”

“十七爷,救人啊,我看到杨先生给他抓住了……”

他原本打定主意,天塌了他也得好好睡上一觉。

突然听见“杨先生”,好像有人往脑仁里刺了他一下,他直挺挺坐了起来:“谁?”

斧头又喜又惊又急:“杨易杨先生……那坏人不知要对他做什么,竹子哥哥也受伤了。”

起的太急,脑中一阵昏沉,薛放本能地下地,摇摇晃晃地出门。

那时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了,可仿佛有个什么在等着他,他得亲眼看看。

站在吊脚楼的栏杆前,薛放向外看去。

许多人影晃动,火把乱闪,弄得他越发的晕了,他抬手挡了挡眼睛:“这是……”

就在这时,他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踉跄向前栽倒,而在她身后,施武走过去,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薛放的眼睛迅速地睁大,身后斧头在叫什么,底下屠竹跟其他众人又是如何他都不知道,眼前只有杨仪的身影。

在反应过来之前,薛放手在栏杆上一摁,人已经纵身跃了出去。

“薛放。”

“薛十七郎!”

田溪桥叫了几声,薛放才回神。

“薛放,你为何不答,或者你是本性如此,才肯对巡检司同僚做如此暴行。”

潘四涟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半晌才辩解了句:“这上面说……薛旅帅当时喝醉了酒,也许他……”

田溪桥又瞥了他一眼,潘四涟就不敢说下去了。

田通判却道:“薛旅帅,潘大人的意思是你酒后行凶,此刻酒醒必定幡然醒悟了,可是如此?”

潘四涟赶忙点头:若是认罪良好,也许……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希望薛放能够认一认,至少还有缓和的机会。

薛放吁了口气,他看看自己戴了镣铐的手,伤处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田大人,”抬头望着田溪桥,薛放道:“我真的……后悔。”

田通判仿佛有些意外。

薛放笑道:“我是后悔的很,怎么没早点儿打死他。非得等昨晚上才动手,那简直已经太迟。”

“薛放!”田溪桥怒地一拍惊堂木。

潘旅帅张大了嘴,整个儿呆怔。

问到这里,似乎没有别的异议,人确实是死在薛放手上。若无意外就可以定案了。

为了叫潘四涟等摇摆不定的将帅死心塌地,田溪桥吩咐:“把施武的尸首抬上来。”

只要是看见施武惨相的人,哪怕是有心维护薛放的将官,也得三思而后行。

再怎样那是一名旅帅,如果可以随意滥杀,开了先例,谁保的准下一次薛十七郎、或者别的什么人,也如此效仿地对同僚下死手呢。

田溪桥命人把公文收起,他已经准备向温监军交差了。

却就在这时,去抬施武尸首的差人回来:“大人,温监军那边派人将尸首抬走了。”

田通判诧异:“什么?”

正要派人去问,又有传令官匆匆而入:“大人,温监军紧急传信。”

田溪桥接过那封信,打开扫了会儿,大怒。

潘旅帅在旁探头探脑,想看一眼是怎样,田通判却反手一掌,把那封信狠狠拍在桌上:“岂有此理!”

亏得潘四涟眼尖,依稀瞧见是什么“停……审,等待……”之类。

田通判发无名之怒,过了会儿,却冷静下来:“把薛放押入牢房,好生看管,不得有误。”

差役过来扶住薛放,薛十七郎也有些意外,看了看田溪桥,只得出门。

转往牢房之时,薛放忽然看到屠竹手中提着两包药,正在跟斧头说话似的,薛放扬声唤他,屠竹听见,赶紧撒腿跑来。

不料又有田溪桥的人上前拦阻,不许屠竹靠近。薛放只得扭头:“你不跟着杨易,又跑来干什么!”

屠竹无法靠前,只能道:“先前杨先生叫我去买药,我回来才听说他去了温监军那里……旅帅,旅帅……温监军那边他们拦着不许我进内……”

此刻田溪桥出来,怒喝:“什么人在这里喧哗,打出去!”

薛放已经快走到角门,心里的不安越发重了,他回头望着屠竹他们后退:“快去找他,给我找到杨易……戚峰、不,找隋子云……”

屠竹跟斧头等越来越远,有些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只能大声叫:“旅帅!”

薛放并未虚言。

杨易来至温监军府门,本以为要费点周折才能见到人。

毕竟她从未跟温英谋碰面,又无正经身份,薛放也未替她正式引见,人家怎会轻易答应会面。

谁知才报了名字,门口那士兵道:“可是跟随郦阳薛旅帅的杨先生?之前在大佛堂为大将军看诊的杨易先生?”

见杨仪答应,竟不等向内通报,立刻放行。

杨仪被带着来到中厅,温监军已经在等候了。

温英谋一身道家装束,不像是个当官的,却有点隐逸风流气质。

远远地看着杨仪进门,他迎到厅门口,眉眼带笑:“之前杨先生在泸江,可惜缘悭一面,后听狄将军每每念叨,叫人好生向往,不料今日在此相见,实在天幸。”

这番热切,让杨仪有点儿猝不及防。不过也心安了几分。

她行了礼:“冒昧前来,承蒙不弃,只因之前听薛旅帅说起,温先生乃是狄将军心腹之人,同时……也是薛旅帅可信赖之人。”

温英谋谦和一笑:“不敢,十七郎如此厚爱,实在是温某的荣幸。请坐了相谈。”

“我今番前来,不为别的。”杨仪没再跟他寒暄别的,抬眸道:“如今旅帅身陷施武案子,不知温先生以为这件案子将如何。”

温英谋丝毫也没感觉唐突,认真寻思片刻回答:“这……不瞒先生说,此案我只是负责监管,并没有审查之权,到底如何,想必自然是有王法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