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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三人抬头,却见是个二三十岁的妇人,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蓝布衣,手肘上打着补丁,蓝布裹头,正走进来。

还没进门,妇人已经看到门口的薛放杨仪,不由惊得站住,她忐忑不安地:“这……是有客人吗?”

晓风却兴奋地跑出去:“娘!你猜这姐姐是谁?就是我们先前吵嚷的那位给赵御史府里看病的杨家大小姐。”

妇人本正惶恐,不知他们是何人,听见晓风这样说,猛然惊怔:“什么?是太医杨家的那位大姑娘?”

杨仪在门内微微向她欠身行礼。

妇人呆了呆,赶忙屈膝回礼,又惊疑不定:“实在不敢!您真的是杨、杨大小姐?”

杨仪道:“唤我杨仪就是。”

妇人显然极惶恐,想进内又不敢,竟又退了一步:“我、我只是没想到,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说话间她又看见薛放,却瞧见薛放身上湿淋淋的:“这位小爷……”

正在这时,付逍端着空碗从内走了出来,皱眉道:“你们怎么还不走,真打算在这儿住下?”

妇人看见付逍,才松了口气,赶忙唤道:“大哥。”

薛放听见这个称呼,又觉古怪,这女子顶多三十岁,付逍的年纪都快当她爹了,这还叫“大哥”。

付逍把碗给了她,看看薛放,又看看杨仪,道:“我知道这位大小姐能耐了,只是我不想给人看,别白操心。”

薛放还未开口,妇人急忙道:“大哥!杨家大小姐跟那些只会骗钱的混账大夫不一样,难得她在这里,好歹给看看呀!”

付逍对于薛放的话,丝毫不肯听,甚至反驳。

妇人开口,他却只是皱眉:“屏娘……你不用管。”含糊丢了这句竟没多言,转身回屋去了。

岳屏娘反应过来,忙把碗筷给了晓风,自己进门,将一块帕子在椅子上扫扫:“大小姐快坐,这儿太简陋,真真委屈了。”

杨仪看看薛放,见他没说什么,就欠身道:“多谢……娘子,不用客气。”她看出这妇人只怕跟付逍关系非同一般,妇人的话付逍恐怕还听,于是又道:“我今日是随着十七爷来给付先生看症的,只是先生不太信任我……”

“不不不是,”屏娘赶忙摆手,“他是给那些庸医大夫骗怕了。要真有姑娘这样的名医,怎么肯往外推呢,求都求不来的。”

杨仪昨儿跟御史赵家那件事,确实传的沸沸扬扬,更有许多好事之徒,因此事极盛大,竟暗开赌局,猜什么的都有,但不管如何,赌杨仪话说的准、又能治好那孩子病症的,可是少之又少。

西外城这里闲人最多,虽不似城里的赌注大,但那些闲汉们有了几文钱,谁不去凑凑热闹,一传十十传百,十分轰动。

这妇人如听天书,竟不太相信会有这样厉害的姑娘家,可中午之时晓风带了消息回来,说是那孩子果真发病,而杨家的小姐一到,竟是药到病除。

岳屏娘虽觉罕见,可又一想人家是太医杨家的人,自然跟寻常人家不同。

付逍的病症已经有多少年了,请了几个大夫,都不中用。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人物,妇人当然不敢就放走了。

说话间屏娘已经发现杨仪的鞋袜沾水,而薛放也是一身水淋淋的,她便道:“若不嫌弃,我哪里还有才浆洗的付大哥昔日的一套衣裳,取来先请小爷换上可好?”

妇人极其伶俐,她知道要留人,就要先解决了这些,那才更好说别的。

杨仪不等薛放开口:“那实在太好了,多谢娘子。”

屏娘又道:“只是我自己的鞋袜并没合适姑娘的,姑娘怕也不想用那些。”她的目光转来转去,忽然道:“是了,我昨儿才给晓风做了一双新鞋袜,姑娘的脚看着跟晓风的倒是差不多……”

杨仪忙道:“娘子虽是好意,不过我怎么能够夺人之美。”

妇人嗤地笑了:“您肯要,我脸上都觉着有光,什么多不多美的。晓风,还愣着做什么?把你付伯伯的那套衣裳,我昨儿才熨好的,还有你的那双新鞋袜都拿来。”

薛放听到这里:“可有热水,也拿些来冲一冲。”

屏娘道:“有,才在家里烧好了的。”

晓风捧着碗跑了回去,不多时果真拿了一套浆洗过的衣衫,跟自己的新鞋子。

又迅速跑回去,提了一个乌黑的铁壶过来。

那双鞋子,不过是粗布为表,碎布为千层底纳成的,因为是给十一二岁的孩子穿,所以弄得很结实,好看不好看倒罢了。

妇人还有些忐忑,怕杨仪不喜:“不是什么好的……”

杨仪却细看那鞋子的女红,赞道:“娘子的这针线活做的甚是工整,比外头买的都强。”

屏娘听见这句,心头大喜:“姑娘不嫌弃就好了。”左右看看:“姑娘到这里屋来换……”

付逍的房子有三间,他自己在西屋住着,东边儿没人进去过。

杨仪因见过西屋那简陋之态,以为东边也是同样,谁知却见是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虽非极好,却比之那边的要强许多,屋虽小,收拾的却极干净。

只不知为何付逍竟不睡这边。

杨仪将鞋袜换下,妇人将兑好的热水放在炕下,杨仪稍微洗了洗,果真觉着那森寒之意退散许多。

屏娘在旁看着,见她双足莹白如玉,浸在水中,如有玉影摇曳,她不由啧啧说道:“还是那位小爷心细,我还以为他是要水冲一冲身上,想不到是为姑娘。”

她十分好奇薛放跟杨仪的关系,但却不敢随意开口问。

晓风兑了水,让薛放稍微一擦,把湿衣裳换了下来。

付逍被赶到了堂屋里,左右看看,叹道:“这简直是鸠占鹊巢了。”

薛放换了他的旧衣,走出来:“你这一身儿有点窄啊……”

付逍一转头,忽然愣住了。

面前的少年,穿着他的旧军袍,那样磨旧褪色的袍服在他身上,却丝毫沉郁颓然之气都没有,反更显得英姿勃发,风流不能言。

恍惚中,付逍竟似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所谓:

山前风雨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薛放看他发呆,便道:“看什么?”

晓风在后拍手笑道:“十七爷这身真好看!”

薛放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抬头,却见杨仪自对面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他,也略一怔。

旧军袍把他身上的那点过于耀眼的青锐之气稍减了减,凝眸看人之时,只剩下无形威压慑人。

付逍回神,看看薛放,又看看杨仪,终于咳嗽道:“换都换好了,该去了吧。我都没地方睡觉了。”

屏娘刚要劝和,却见堂屋外间大门口处,有几道人影若隐若现,屏娘不知何故,忙叫晓风去看。

晓风去了会儿回来,挠着头道:“六嫂子王大伯他们知道了太医杨家的大小姐在这里,都想过来看。”

薛放一怔,屏娘也吃了一惊:“他们怎么知道?”

晓风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方才他回家去拿衣裳,提水,自然给邻居看见了,问他又忙什么。晓风小孩心性,即刻就把杨仪在这里的消息嚷了出去,此刻一干邻舍人等竟都在外头,只是不敢立刻涌进来。

屏娘责骂晓风:“这是什么地方,杨大小姐是什么身份,你就嚷嚷!”

付逍道:“别说孩子,难道他们来,还得藏着掖着?迟早自然给人知道。”

正说话间,门口一人走了进来,陪着小心向内问道:“太医杨家的那位神医大小姐真的在这里吗?”

屏娘何等聪明,一看便苦笑道:“你这孩子惹祸不知大小!这六嫂子的婆婆,前些日子不知怎地忽然间就看不见东西了,也请了几个大夫,吃了些药,费了多少钱都一直没好,她这会儿指定是知道了杨大小姐在这里……唉!”皱眉看向付逍,又看看杨仪,她满心希望杨仪给付逍看,偏偏付逍牛心古怪,倒是外人立刻涌上来了!

薛放望着杨仪,这情形也不是他能料到的,他可没想让杨仪去给别人看诊。

“不用管别的。”拉住杨仪,薛放低声道:“不然今日就走,改天再说。”

杨仪看看外头搓着手满脸不安的妇人,又看看旁边坐着一声不响冷眼旁观的付逍,她心里已经有数。

在薛放手上一拍:“既来之,则安之。”

薛放没肯容杨仪出门。

而外头的人听说杨仪答应了,喜出望外,飞奔回家,一刻钟不到,一个青壮汉子背着个老婆婆踏着雨水进了付家。

杨仪给诊了脉:“这是风毒上行。可治。”

六嫂夫妇对视了眼,有喜有忧:“请问先生,该用什么药方?”

先前为了母亲的病,他们也请了不少大夫,花了些钱,最怕的是大夫开的药方里有太过贵价的药,那他们可就……

谁知杨仪道:“不用服药。”

“什么?”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薛放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杨仪。

杨仪道:“针灸即可。”说了这句,她对青年夫妇道:“你们先退到门外,背对门口。”

两人不知何故:“这、这为什么呢?”

杨仪淡淡道:“你们若照做,我保管老太太无恙,若不肯,就请回吧。”

两人犹犹豫豫,却听那老婆子骂道:“你们还不听先生的话?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我若是瞎了眼睛,治不好,什么都做不成还带累人,那还不如死了,现在有大夫不用花大钱买药就肯给治,你们还等什么?”

两人赶忙低头退了出去。

杨仪看了眼屏娘跟晓风,屏娘即刻会意,拉拉晓风,也跟着出了门。

如此屋内只剩下了那病患,杨仪,薛放还有付逍。

付逍在旁坐着,悠悠地望着杨仪。

杨仪把大袖一撩,举手从颈间领口把银针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