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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之风,独一无二◎

在看到杨仪进门的时候, 俞星臣便已经站了起来。

他虽然也去过羁縻州,但当他赶到大佛堂的时候,狄闻因为要“毁尸灭迹”, 正忙着叫人去处置韩青的“尸首”。

所以俞星臣竟未曾瞻仰过韩青的“遗容”。

至于韩青——也就是穆不弃,他是因为带兵出城, 这会儿要跟新任监军一个当面交代。

所以只养了两天便赶来了。

两人方才相见, 俞星臣察觉这位穆将军, 谈吐举止, 透着不凡。

明明他的履历是从最底层的小卒子一步步建功立业、才走到这个位置, 本以为是那种豪迈不羁七情外露的武将。

谁知观其神色气质,竟是泰然自若,大有光芒内敛之意, 说句俞星臣私心的话,简直比薛放还稳重三分呢。

没见到穆不弃之前,俞星臣觉着, 虽然马浜不是个东西, 但此人违抗军令贸然带兵出城, 又陷于危难……到底是有些鲁莽行事的。

可见到他之后,这感观陡然不同, 只觉着他既然要出战, 那必定有必须要出战的理由,此人天生给人一种油然而生的信任感。

两个人竟然“相谈甚欢”。

只不过穆不弃的口音里时不时带出些南边之意, 略显熟悉, 又让俞星臣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奇怪说不出的感觉。

此刻见杨仪到了, 俞星臣才收住心绪, 起身相迎。

杨仪知道俞星臣眼睛厉害洞察敏锐, 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来, 看了会儿穆不弃后,便垂了眼帘。

因为那一夜,她跟俞星臣之间到底是有些罅隙的,脸上看着就格外淡淡的。

俞星臣心知肚明,就只浅问了几句,并不多言,居然也比平时多出了几分拘束。

穆不弃不太了解两人之间如何,倒还看不大出来,旁边初十四的眼睛瞥来瞥去,忙的不亦乐乎。

杨仪不来的时候,俞星臣心里时不时担忧,倒是盼着薛放平安将她接来,如今到了,却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浅说了两句,便道:“这位是威远关守将穆不弃穆将军。”

又对穆不弃道:“这位是太医院杨侍医,皇上钦封的永安侯。”

穆不弃上前拱手道:“末将穆不弃,参见永安侯。”

杨仪道:“穆将军免礼。”却见他的双手皆都裹着帕子,好像有伤:“穆将军这是怎么了?”

穆不弃道:“无妨,是之前……冻伤了。”

杨仪之前就跟薛放问过此事,心头一紧:“可否容我一观。”

穆不弃稍微犹豫:“当然可以。”

举手将拆,奈何他左右手不便,江公公上前:“我来我来。”

小心翼翼给他把右手的帕子解开,江太监愕然屏息:“这、这是……”几乎倒退出去。

原来他的手背破皮,红肉外见,像是冻烂了似的,血淋淋格外骇人。

而手指肿的赤红发亮,却似少了点什么,细看,原来一支小指竟不见了!

俞星臣之前虽看见他裹着手,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不问,也不看。

此刻猝不及防看了眼,整个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简直出了冷汗。

杨仪方才看他拱手行礼,动作便有些不畅似的,心里已经怀疑,如今见状,越发凛然。

忙走近了细细端详:“小指是……”

穆不弃的语气倒是淡淡地,好像十分寻常:“在敌营拒守的时候不小心冻僵了,没留意到,不知怎么碰到……就折断了。永安侯不必在意,这都是小伤。”

他的语气倒是跟薛放如出一辙。

杨仪心中甚是难受。

勉强问:“似你这般的伤……别的人……”

穆不弃道:“是,也有不少冻掉的耳朵的,还有脚趾,这其实都还算好的……有的人整条腿都不行了。总之,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实北境的气候就是这样,不说出击的士兵们,就说北境各地的百姓,有那些贫寒之家,缺衣少穿没有炭火的,过冬也十分艰难,耳朵冻烂,手指脚趾冻坏的大有。

杨仪等一路而来,从卫城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比如街头那些冻饿交加倒毙之人。

俞星臣听不得这些话,垂首走出门去。初十四正全神贯注听穆不弃讲述,看了一眼他,见灵枢跟上了,自己便没有动。

杨仪的心里也很难受,她虽然见惯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伤,但听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讲述,实在是有点受不了。

“可用过药?”

穆不弃微微蹙眉道:“这……越是北边,能用的药便越发的少……”

原先他在小弥寨的时候,木亚老爷子是会些草药之术的,所以韩青从小也懂一些,可惜,一来南北差异巨大,他知道的那些可用的药草,这里统统没有,而这里现成的药,又很少。

杨仪心头一沉。

她收敛心绪,只赶紧先给穆不弃将伤处料理妥当,用黎洞丸化开,又加生肌散外敷。

又写了一副通脉四逆汤的方子,用甘草,生姜,附子等驱寒温中的药,破阴回阳,对付冻伤最为有效。

杨仪道:“外敷的药,因没有别的,便姑且用这两个,究竟用什么我还要再想一想,等调好了,叫人送给你。”

穆不弃行礼道:“多谢。”

杨仪轻轻摁住他的手,欲言又止,只问:“身上可还有别的伤么?”

“不碍事。放心。”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这点犹如故人心知般的温和,让杨仪的鼻子发酸,眼睛发涨。

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比如想问穆不弃知不知道佩佩跟戚峰的事,但又从何说起。

他从南到北,改名换姓,从最底层做起,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到了这一步。

他已经是想从头开始了,自己大概……不用再说那些旧话。

好不容易把心里涌动的那些言语压下去,杨仪只认真地看着穆不弃,道:“穆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穆不弃眼神闪烁,终于道:“承蒙永安侯吉言。”

说完之后,他向着杨仪一笑。

虽然他的脸上也有冻伤,青一块红一块,有的肿起有的破损,但这一笑,却让杨仪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羁縻州那个还没长大,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年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韩青”这样会心自在的笑。

正在这时,厅门口一声咳嗽。

杨仪转头,却见薛放站在厅门边上,看她转头,便翻了个白眼。

穆不弃向着杨仪倾了倾身,向外走到厅门口。

薛放瞥着他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穆将军。”

穆不弃抿了抿唇:“当然,托赖永安侯跟薛督军的吉言。”

薛放道:“去去去,你还是赶紧歇着去吧,这走路还不灵便么,谁要你这么着急赶来的?逞什么强?赶着在这儿碍眼。”

杨仪觉着他说话太不客气了。

刚要说他两句,初十四拍拍她的手臂,悄声问:“你跟这个人之前见过吗?”

杨仪吓了一跳:“什、什么?”

那边穆不弃回头看了眼,一笑:“我先告退了。”迈步出门走了。

初十四摸着下颌,打量着杨仪道:“我总感觉你们刚才怪怪的。”

这会儿薛放打发了“碍眼”的人,也跟着走了过来,说道:“怪吗?我也觉着怪怪的,怎么还上手了呢?”

杨仪被初十四那句吓的心跳,又怕他看出来,便对薛放道:“什么上手?”

薛放道:“你摸他的手干什么?”

杨仪不由横了他一眼。

初十四笑道:“我算是看见活的醋坛子了。你有本事管得了她?”

薛放哼道:“我哪里敢管,我只是说说罢了,难道过过嘴瘾都不让?”

杨仪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又怕初十四追着自己问穆不弃等等,万一自己不小心透露什么……虽初十四不是外人,但那到底是韩青的隐秘。

于是她咳嗽了声:“我还有事,对了,你才回来,想必俞监军那边也有事找你,快去吧。正经事要紧。”

薛放忙道:“你又有什么事了?才进门,马不停蹄的也不歇会儿?”

杨仪一顿:“知道,我稍微歇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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