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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有荣焉,一掷千金◎

江太监时不时地盯着暖阁那边儿, 得到消息便忙回来告诉杨仪。

他悄悄地在杨仪耳畔道:“听说俞大人醉的不太像话,都吐了呢……幸亏已经送走了那些人。”

杨仪很意外,俞星臣不是这么没有数的, 轻易怎会喝醉?

但她关心的还有一件,那就是……银子到底“捐”了没有。可是俞星臣醉的不轻的话, 自己似乎不该在这时候问此事。

于是问江公公:“给送了醒酒汤了没有?”

江太监眨眨眼:“这倒不知道。”

“吐了的话……”杨仪吁了口气, 道:“去做一碗……葛根橘皮汤吧, 用葛根, 陈橘皮, 人参,檀香……”

她慢慢地说了一个方子,江公公拼命记住。

刚要走, 杨仪又叫住:“等等。”

江公公忙问还有什么吩咐,杨仪垂眸:“别说是我……就说你自己的主意,或者是小甘提的。”

小甘在旁边瞥了她一眼, 一笑道:“对, 是我提的。”

江太监笑着答应, 走了。

吩咐人去药铺子赶紧置买齐全,回来熬制妥当, 江公公亲自带人送去。

一个侍从撑着伞遮着零零落落的雪片, 一个端着汤,随着江公公到了俞星臣所住的院落。

才进门, 上台阶的时候, 便听到里头灵枢道:“何苦……又白受了一场罪, 大人怎么就喝多了呢, 素来都不这样的。”

俞星臣的声音道:“我高兴。”

灵枢道:“什么高兴……为了这千把银子, 万一亏了身子, 那可不知哪头合适了。”

“合适。”俞星臣淡淡地。

江公公抿嘴,就见里头小乖摇着尾巴迎了出来,原来听见了他们来了。

“这小机灵鬼儿,”江公公倒是喜欢这小土狗,又抬头问:“俞监军没歇着?”

里头灵枢出门:“公公?”

两个侍从止步,江太监接过托盘,亲自送了入内。

里间俞星臣正躺在一张藤木躺椅上,脸上还有些微红,眼神迷离,显然是酒力未退。

地上的博山炉里冒着袅袅的烟气,檀香气在屋内弥散。

因之前吐过,俞星臣厌恶那个气味,所以窗户都是开着的,风卷着雪,有的落在地上,形成一点点水渍。

入骨冷风跟室内的暖香之气交织,纠缠不解。

江公公放下托盘,把里头的汤碗取了出来,送到俞星臣跟前:“这是……这是我听说监军喝醉了,所以叫人煮了一碗醒酒汤。对肠胃有好处的,监军不如且吃一口。”

俞星臣听见“醒酒汤”,看看江太监又看看他手上的汤碗。

灵枢过来将他扶起。

俞星臣欠身,亲手接过来:“多谢,有心了。”

江太监笑道:“公事虽要紧,俞监军也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灵枢将那汤碗的盖揭开,一股药香散开,俞星臣本就疑心江公公为何这样心细,看是“药”,便明白必然不是他的意思了。

只是他并未流露出来,只低头慢慢地喝了口。

葛花跟陈皮、檀香等物交织的气息,格外奇妙,好像难以下咽,又好像甘霖玉液,根本无法形容。

江太监道:“这一路过来,只怕不那么热了,大人不如一气儿喝了为好。”

俞星臣闭上双眼,果真一口气喝光了,长长地吁气。

把碗递给灵枢,他重新躺了回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有出声。

江公公见状便也没说话,悄悄地只退了出去。

灵枢跟小乖送到门口,叮嘱:“地上滑,公公留神……先前我们大人醉了,差点就滑了一跤呢。”

“是吗?”江公公很惊讶:“没伤着么?”

灵枢道:“大人倒是没事儿,就是旁边的沈太守不小心崴了脚。幸而不算严重。”

江太监笑道:“这北境真是恼人,这个天气,京城里只怕还没下雪呢。”寒暄两句,叫灵枢好生照看,正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几个人,捐了钱了没有?”

灵枢不由笑了:“捐钱?公公再也想不到是怎样。”

江公公听见这个语气,吓的打怔:“总不会白吃一顿,一毛不拔吧?”

灵枢哼道:“把大人喝成这样,若一毛不拔,我也不会放他们出这个门。”

先前杨仪退席后。众人又吃了一会儿,话题转到了杨仪弄“回元汤”的事。

是何六爷先开口,老爷子捋着胡须道:“永安侯是奉旨而来,不知要在这里呆多久?”

俞星臣道:“这……不好说。我想至少要等北境平靖。”

何六爷颔首道:“永安侯真乃当世奇女子,之前总听说有关她的种种传说,今日一见,真是令人倾倒,她虽医术高明,难得的是能够普惠百姓,这‘回元汤饺’,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只是,不晓得要供给到何时?”

俞星臣垂眸:“按照她的意思,恐怕是要到除夕。”

“除夕?当真?”众人都大惊。

原来这些日子里,百姓们虽欢喜,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汤饺就没有了。所以惴惴不安。

如今听俞星臣开口,几个人都震惊。

关于饮食,元和居的许掌柜自然最懂,他立刻算计着说道:“这几日我听人说起来,每天来领回元汤饺的,总有两三千人,虽然每人只限领两只,但按照武威这里一天的开销,至少得用七八只羊不止吧?”

俞星臣道:“至少十只。”

许掌柜屏息。皮货山行的骆四爷道:“我怎么听说威远以及卫城那边,也开始弄这个了?这一天怕不是要二十只起头?”

旁边的天成银号的樊三爷震惊道:“这可是一笔极大的花销……是朝廷批银托底的?”

俞星臣一笑:“不,这是永安侯自己出钱。”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的脸色简直难以形容。

他们本都是武威响当当的人物,一个个见惯大风大浪,本不是这么容易色变的人,但这会儿却都难掩惊愕之情。

邬三娘道:“永安侯自己出?这……这不是得倾家荡产么?多厚的家底也架不住……”

虽然只是她开口,却也是众人此刻所想。

邬三娘话一出又觉着冒犯,忙道:“俞监军莫要在意,我只是关切之意罢了。”

俞星臣道:“无妨,只怕永安侯便是存着要倾家荡产的心思了。”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是一言难尽。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们未必肯信,可看着俞监军这清雅端庄的脸,只觉着那疑心的念头稍微冒出来,都似亵渎。

而放“回元汤饺”而自掏腰包这种事,若是别人做,他们怕是会怀疑有什么蹊跷,但那可是永安侯。

忽然,何六爷叹道:“永安侯为人,真真地让我们这些须眉男子都自惭形秽。”

众人无声,邬三娘却道:“罢了,何老爷,倒也不用说这话,横竖这种事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是了……永安侯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与有荣焉。”

邬三娘说着眼圈儿微红,却又豪迈地一笑,对着俞星臣道:“这样吧,俞监军,我也没有别的,就捐五百两的银子吧。另外,我知道永安侯来北境,是皇上的旨意,但同时也是领着太医院的差事,我顺和号没有别的,参是最多的,我邬三娘在这里说一句,以后永安侯在北境这里,想用参,不用她花一分钱,我顺和号全包了。”

众人听邬三娘说捐“五百两银子”的时候,脸色还是寻常。

毕竟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家底,五百两,对于寻常百姓家里是天价,但对他们而言,不过一件古玩,或者一件衣袍、一顿饭的价钱。

可是太医院在北境所用的参?这可是没法儿说了。

俞星臣也很意外,背上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由邬三娘开口,俞星臣心中有一种预感:今天这一顿饭,只怕会超乎他的预计。

果真,邬三娘说完后,环顾众人,笑道:“各位掌柜,我一介女流,只能做这么点儿了,各位不表示表示?可别叫我看扁了呀。”

元和居许掌柜点点头:“说的不错,这会儿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也不能落后,嗯,我也出五百两……”

他说到这里一顿。

众人蹙眉,显然都觉着不太多。

邬三娘笑道:“当真?”

许掌柜笑笑:“另外,武威这里,我们元和居每天出六只羊。“

骆四爷笑道:“每天出六只,到除夕,那也不过是三百只不到吧?”

许掌柜道:“别急,另外威远,卫城那里,一个地方三只,在北境,但凡有元和居分号的,只要永安侯要施回元汤饺的地方,皆都一天供应三只,决不食言。”

元和居是北境第一的饭庄,武威这里就有两家,其他各地,多多少少也得有七八处的分号。

俞星臣抿着唇,他一向是个镇定内敛的人,此刻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液,不太敢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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