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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

江公公走上来, 轻轻地拍拍那“哑巴药侍”的肩头。

那人正双眼通红呆呆地望着杨仪,哪里是什么药侍,正是薛放无疑。

江公公对他使了个眼色, 薛放把手中的药膏放下,随他出外。

“十七爷, ”江太监把声音压到极低, 道:“您还是别在这里了。”

方才看着杨仪身上被艾炙烫出来的疤痕跟水泡, 薛放感觉那艾炙好像也放在自己的心上, 滋滋作响。

又听杨仪那句话, 俨然诛心。

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亲眼看到她的凋零颓靡,被药石折磨, 受不尽的苦痛……无怪小公爷竟会说那种话。

江公公也是好意,他怕薛放也受不了这种情形。

他好歹是宫内出身的人,有些光怪陆离稀奇古怪的, 见的多, 自诩心硬如铁。

但伺候着杨仪, 望着这样举世难得之人竟仿佛琉璃易碎,拼命伸出手去小心捧着都避无可避, 眼见她将要破碎、无法挽回, 这种仿佛凌迟般的感觉时不时叫他心里发颤,无法忍受。

更何况是薛放。

江公公望着薛放, 挤出一点笑:“你放心, 我们会好好照看永安侯的……竭尽全力, 绝不会疏忽分毫。”

薛放呵了声, 然后他道:“江大哥, 你不用担心, 我没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了这句,又要进内。

江公公拦住他:“十七……”

薛放道:“我照看她,是天经地义的……何况当初我两次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是她日夜不离地贴身照看,呵,如今倒是合该让我照顾她一回。”

江太监鼻子微酸。

薛放却又道:“何况我们两个虽未拜堂,我心里已经当她是我的妻,岂有她有难而我走开的道理。自然是跟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好歹我们在一起就行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

江公公的心却一揪。

林院首又诊了杨仪的脉,出来道:“我还要去禀明皇上此处的情形,小侯爷……”

薛放道:“我自然留在这里。”

林琅端详了他一会儿,没说别的,便先去了。

薛放重新回到里间,见杨仪还睡着。

两名宫女跪在床边,避开伤处,给她揉腿,活络血气。

杨仪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便醒了。

吃了药,宫女们得了她的首肯,便去取了热水来,给她擦拭身上。

擦腿的时候,她自然是毫无知觉。

但心里有点异样,思来想去,便问道:“林院首他们……去了吗?”

宫女们面面相觑。

江公公的声音隔着几步远响起:“林大人已经去了……”

说了这句,又清清嗓子道:“他只留了一名药侍在这里看着。”

杨仪怔了怔,手在身上摸了摸,似乎不安。

江太监一停,又道:“不要紧,他、他也是宫内人。”

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无奈。

这一句“宫内人”的意思,自然就是“太监”了。

太医院里的药侍,有一部分有天赋的,将来可能晋升为医官之类,但也有一部分是宫内的太监,做些熬药、选药之类的杂事。

杨仪自然知道,她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觉着不便。

只是相信江太监是个牢靠的人,要如何行事,他自是有分寸。

为了她,不管是林琅还是江公公,都是尽了心的,自己又何必再多心生事……为难了他们呢。

于是杨仪不再出声,只过了片刻才轻声问:“他……现在还在吗?”

江太监望着自己对面的“宫内人”,面上浮出一抹苦笑,却又改了一种含笑的语气道:“当然是在的,他是个老实木讷的……也是个可怜人,永安侯不必担心。”

杨仪听他说“可怜人”,便想到此人是个哑巴,又是宫内出身,必定是身世不好,经历坎坷。

殊不知江太监对面的,正是她担心见着的人。

而从是日起,那“哑巴药侍”便留在了杨仪身边,杨仪虽看不见,但感觉到他时常抱自己,渐渐地,他的行事竟也不再避讳。

可杨仪心里总是有点发慌,因为总感觉那个怀抱似乎……不一样。

眼睛看不到,鼻子还是灵的。

她暗中留意过许多次,却只闻到他身上有很重的薄荷气息,太过浓烈,几乎把所有别的味道都盖过,只于清凉之气中透出几分苦涩。

有一次杨仪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为何你身上总有薄荷味儿?难道是配了香包?”

对方自然是不能回答她。是江太监道:“对,他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格外喜欢冲些的味道,永安侯嫌弃么?若实在嫌弃,我叫他解了扔了。”

杨仪不懂“不能开口”跟“喜欢冲的味道”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这是人家的隐痛,难道还要刨根问底?

她忙道:“不,不是,我只是好奇问问,倒是喜欢的。”

那日她睡着,毫无知觉,醒来之时才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拭身上。

起初以为是宫女们,慢慢地觉察出力道不同,杨仪有点微微的恐惧,想问是谁,但是闻到那股薄荷的辛辣气息,只得闭了嘴。

她尽量说服、让自己习惯,毕竟对方是个公公,而自己是个废人……不必忸怩。

但心里总是别扭的很,只是不肯说出来,生恐会害到对方。

薛放仔仔细细给杨仪擦拭了身上。

起初他只是看,但学的很快,他觉着自己会做的很好,便劝说了江太监许自己为杨仪料理。

薛放不觉着有什么为难的,照看她,就如同照看自己一样,如此而已。

这日他才给杨仪擦拭过,便又给她揉捏双腿。

正专心致志,几乎没注意身后有人进来。

直到江公公闻讯赶来,唤道:“小公爷……您怎么来了。”

薛放回头,这才看见是蔺汀兰。

他忙把被褥拽下来挡住杨仪的腿。

蔺汀兰望着他一身太医院药侍的服色,不由佩服他真是做戏做全套。

小公爷欲言又止,只使了个眼色。

江公公便走过来,对薛放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去,自己在这里看着。

偏殿之外,玉栏杆前。

蔺汀兰道:“你打算一直都在这里?”

薛放这几日在杨仪面前装哑巴,弄得沉默寡言,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舌头。

被蔺汀兰盯着看,他才张了张嘴:“啊……怎么了?”

蔺汀兰道:“扈远侯知道你回来了,你不回侯府,只在宫内,岂不叫人浮想联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放回京的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出去,先是扈远侯府内,侯爷急忙命人探听。

陈献亲自前去解释了一番,薛搵略微宽心,但见不着儿子,到底心里惶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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