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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觉着之前误会过她心里过意不去,又或者去东南路途遥远又危机重重,不愿意让她去冒险。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他第一次……因公徇私。

却失败了。

他的心情真的是难以言喻。

江为功从小到大第一次出京,当时意气用事,现在才突然有点紧张:“小舒,咱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阑珊心里还想着温益卿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又是故意激她的?就像是上次去感因寺之前?

突然听江为功问自己,阑珊才忙道:“对了,你很不该去,现在回去找温郎中还来得及!”

江为功见她这样说,反而摇头:“不不不!我刚才在他面前已经夸下海口了,哪能再回去自打嘴巴呢。再说了,要去一块儿去,要不去一块儿不去,倘若只有你去留下我,整天叫我看温郎中的嘴脸,我还不活了呢。”

阑珊苦笑道:“横竖你且再想想,先前你听他们私底下议论,说是那边贼匪闹得很厉害,咱们工部在那的人手死伤了不少,所以才有这次大规模紧急抽调……”

江为功道:“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两人彼此瞪了会儿,阑珊笑道:“那好吧,明儿启程,咱们这就家去,先安顿了家里人再说。”

江为功拉着她上自己的车,路上阑珊又叮嘱他,倘若他家里不许的话就叫他不要勉强,江为功也答应了。

当下坐了江为功的车回到家里,进门后阿沅很诧异:“怎么今儿才去了就又回来?”然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有点紧张的:“是不是有事?”

阑珊拉着她到了里间,把去东南的事情跟她说了,只没提贼匪闹得凶一事。

阿沅呆了半天:“非去不可吗?”

阑珊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

阿沅低下头不言语,过了会儿才道:“既然是决定了的事情,必然有你非去不可的道理,我怎么会生气呢,只是这一去,不知道多久,到了外头也没有人照料着,你叫我怎么放心?”

阑珊红了眼圈,阿沅又道:“而且整整才团聚不多久,言哥儿才高兴了几天呢……你又要离开,以后只怕那孩子又要牵肠挂肚的了。”说到这儿再也忍不住,泪便啪啪地落在了围裙上。

阑珊也有些惶惶然。

阿沅吸了吸鼻子,握着围裙擦了擦泪:“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京里头不安生?”

上次去芙蓉那里的事件坊间流传,阑珊暗中跟阿沅解释过是为了避开杨时毅,阿沅又惊又笑,因为阑珊没跟她说法子是荣王给的,还以为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只有王鹏不明就里,私底下还把阑珊骂了一顿。

如今听阑珊外调,阿沅便敏锐地嗅到一丝异样。

阑珊道:“的确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另外……”她稍一犹豫,便道:“温益卿最近对我很怪,碰了面就要争吵,我见了他、就不免难受,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索性我避开他一阵子,等到了南边我会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留在那里,要是能定下来,我便传信给你们,你们就去跟我汇合,咱们也不用留在京内了,你说好不好?”

阿沅听到这里才转忧为喜:“这是长远打算,自然是很好,就是怕你在外面会遇到难处。”

“不怕的,什么风风雨雨的咱们没经历过?”阑珊见阿沅想开了,才也跟着笑了,“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跟言哥儿,幸好王大哥很顾家,有他照看着,我稍微能放心些。”

说定了后,当晚王鹏回来,一进门就拉住阑珊问:“你明儿是不是要离京?”

阑珊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王鹏惊叫,又跺脚说道:“姚大人是个最耳聪目明的,他今儿就跟我说,你可能会到东南,我还不信呢!”

阑珊知道姚升很精明,至于他如何猜到的,不想也罢。

阑珊便道:“王大哥,我正要跟你说呢,这段时间我不在京里,阿沅跟言哥儿就托付给你了,你务必要好生照料他们。”

王鹏一拍胸:“这还用说吗?我自然是把阿沅娘子当作亲妹妹,把言哥儿当作我亲……”那两个字差点冲口而出,王鹏有些不好意思地:“亲侄儿吧!”

被他这么一打诨,阑珊才又笑了。

当晚上,阑珊又叮嘱了言哥儿许多话,让她跟阿沅都意外的是,言哥儿不哭不闹,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这一夜,阑珊便叫阿沅跟言哥儿陪着,直到子时过了,才稍微睡了半个时辰。

阿沅早早地给她准备了各色冬衣,棉服,日用的东西,并一些路上吃的点心等物,裹了一个大包袱。

王鹏接在手里,才要出门,外头有人来叫,原来是江为功的车到了。

夜影里,阑珊回看大门口,那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为着这分离的一刻,竟叫她后悔主动请求外派起来。

跟江为功一并到了工部,负责的员外郎点了名无误,大家启程,浩浩荡荡的一道往城门而去。

一行人晓行夜宿,丝毫不敢懈怠,一路上所到之处,都知道是工部赶往浙海的精锐,关卡城门处也都畅通无阻。

如此急行,终于赶在正月初十的晚间,望见了翎海城的影子。

队伍中官职最高的便是工部员外郎老杜,之前因为怕耽误了工期,所以马不停蹄地催着赶路,队伍中因此都病倒了好几个,都塞在马车里苟延残喘。

如今总算看到了低头,才敢松一口气,当下便下令,这一夜早早地投宿在客栈里,明日一早前往翎海。

虽然说这次来浙海的工部众人里,至少有一大半是出过外差的,对这种急行军也算司空见惯,可也抵不住一连数日如此,大家都累坏了,抵达客栈后,许多人饭也顾不上吃,便一头扎进房间里睡去了。

但凡出行,起居自然是重要的方面,客栈的房间有限,有时候便要几个人挤一间房中,这时侯就看出江为功同行的好处来了,每到一处他都要一间双人房子,好跟阑珊两个同睡。

虽然晚上依旧得听江大人的如雷鼾声,但因为累得很了,往往倒头就很快睡着,所以也不算什么,总比跟许多人在一个房间里处处不便要好的多。

最主要的是江为功满心照顾阑珊,性子又有些憨直,并不像是有些人一样眼睛尖利别有用心。所以跟他同居,阑珊也很放心,时间一长,甚至觉着江大人的鼾声听着是如此可靠令人心安。

这一夜江为功躺在吱呀乱响的木板床之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我的娘,这一路上跟要赶着去投胎一样,我的腚都要颠成两半儿了。怪道那些家伙一提出差就叫苦连天,今儿我也算知道了。”

阑珊忍不住笑道:“江大哥,咱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江为功翻了个身,底下的薄木板慌里慌张地乱叫了起来,他道:“小舒,我可服了你,本来我还以为是你先撑不住呢。”

这些日子来队伍中叫苦连天的有一大半,阑珊却一声也没言语过。

听江为功哀叹,阑珊道:“既然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叫唤又有什么用呢,好歹明儿就进城了,也能喘口气了。”话未说完,就听到呼呼的鼾声又起,是江为功早入了梦乡。

次日比平时要晚半个时辰起身,大概是知道终点到了,昨儿又饱饱地睡了一宿,大家的精神都还不错,一鼓作气向着翎海而去。

翎海是靠海的一个县城,坐落在海湾子里,仗着地理优势,工部在这里设了个小型的造船厂。

这一次所造的大海船,本也是为预备皇帝陛下大寿献礼的,眼见要成了,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意外,又是在大节下。

杨时毅很了解皇帝的性子,最喜欢听好消息,似这种败兴的事情传入耳中,龙颜大怒,立刻就要先死一大批人,所以杨时毅才选择暂时的瞒而不报。

工部的队伍进了城后,就在原先的造船局下车马安置。

此地距离事发的海沿上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原先站在三楼之上能眺望到海边的船,如今看过去,却是一片还未收拾妥当的残局。

才进城阑珊就嗅到一股焦枯的气息,连江为功也从马车里探头出来:“什么味儿?”

“自然是木头烧着的味道。”阑珊回答。

这一路除了走道,工部众人也各自交流消息,江为功跟阑珊也把宁海这边的情况摸了个透。

如今进了城,嗅到了那股不祥的气味,本来想着要大睡大吃一顿的江为功跟阑珊,突然间有些没了困意。

在工部众人纷纷进造船局安顿的时候,阑珊对江为功道:“据说这里离着海边不远,咱们去瞧瞧?”

江为功说道:“也好。”他叫自己的贴身随从把两个人的东西放到房间,好生看管,便同老杜说了一声,叫了一个当地的小吏领着去了。

翎海这县城本来不大,可因为海运方便,所以也算是浙江沿海的一处要塞,路上各色打扮的客商熙熙攘攘,显得很繁荣。

那小吏领着他们,因为知道是京城来的上差,又看阑珊生得相貌不俗,便不敢怠慢,只是听他们问起那场惨事,这人也是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正是北风,半夜突然听见吵嚷声音,小人当时正在造船局里睡觉,睁开眼看的时候,窗户上一片通红,当时还以为是早上了呢,直到听见声响不对,打开看时,才发现北边半边天都红了,火光冲天,当时还以为是失火而已,后来才知道是贼人们作乱。”

江为功道:“到底哪里来的贼那么猖狂?”

小吏叹息:“这些年来海防虽然靖平,可到底有些恶徒,有的还勾结倭人,时常抢劫海船,不过上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第一次。”

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越发浓了,可见他们距离事发地也越来越近。

江为功紧皱眉头:“可惜了!造船用的这些木材多半都是从四川、湖广二省精挑细选采了来的上等杉木,光是勘查就用了半年时间,后来出山以及路上运送也用了一年时间,每一棵树都超过数百年的树龄,高在十数丈开外,我记得不错的话,还有五十八棵树围在三四丈的,实属难得!本来是为了造一艘举世无双的大海船,却想不到啊……真是暴殄天物!”

那小吏见他如数家珍,便道:“这位大人竟这么清楚?”

江为功道:“当然了,当初工部派人去采选木头,一应都记录的清楚明白,我也曾听人说过,那一棵古树便是上万的银子,再加上路上的人力物力……如今都化为乌有了。”

阑珊听着江为功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心里想起计成春在手书里也曾记载过,朝廷派采选使去四川,贵州以及湖广等地深山勘查树木,再调度人手运输,步骤极其的繁杂,其中耗费无数人力、心血甚至人命。

计成春手书里写,在川蜀之地的民间曾有“入山一千,出山五百”的说法,就是说进山采木的人有一千个,等到出山的时候就只剩下五百了,由此也可窥见采木的不易。

如今这付出了巨大财力人力的百年良木,竟是这样结局,叫人如何意难平。

只听小吏说道:“各位大人来之前,我们造船局的各位官长都不知如何是好,每天都传出哭声,就在荣王殿下驾临的前夜,甚至还自杀了一个……唉,现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不知何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