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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圣孝塔,外头虽是木料构造,却正是本朝最流行的砖塔。

除了木料砖石外,所用最多的,是铜制物,比如鸱吻上避雷的铜片铜丝,以及塔刹上的宝盖,都是铜制的。

王俊毕竟是工部之人,并非专业办案,不懂这句话的含义重大。

姚升却暗自悚然。

他看着手中的那已经给雷霆一击熔化的完全瞧不出本来面目的铁片:“既然塔上没有铁,这、这又是从何而来,又是何物?”

阑珊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个,就是造成了什么‘火龙绕塔’的罪魁元凶。”

慈安寺的僧人们都给叫到了当场。

除了这些人外,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司礼监的几位头目也都闻讯赶来,其中有跟姚升熟悉的,忙过来寒暄,又问是不是有了进展。

姚升笑道:“别急,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那人心痒难耐:“大家都在这里干瞪眼,难不成又让你老兄拔了头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透个信儿给兄弟,可知道坊间‘火龙绕塔’的传闻,是越来越邪乎了,若还不干净利落给个合理解释阻住这股风气,早晚上达天听,那可就无法收拾了!”

这会儿阑珊正在打量那到场的僧人们,又不知跟旁边王俊说了句什么。

姚升笑道:“你急什么?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哎呀,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也不理那人满脸迷惑,把人推了开去,跟着上前去了。

此刻阑珊把到场僧人看了个大概,最后的目光在那两位受伤之人身上逡巡,含笑道:“请教两位法师名讳?”

那身形高大、眉眼里透着些凶横的僧人,正是姚升口中“不像好东西”的非苦,旁边矮瘦些的是他的师兄唤做非乐。

两人报了名,非乐举手行了个佛礼,他脸上一道很深的划痕,那伤痕看着非常凶险,几乎就伤到眼睛了。

阑珊躬身回礼:“两位身上脸上的伤,便是那夜所留?”

“当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非苦皱着眉头,有些恼怒不服的。

王俊不满他的态度:“好好回答舒丞的话!”

非苦脖子一梗,说道:“我们好好的巡夜,却遭了这种横祸,差点丧命,还无故把我们关了起来,问个不休的,难道是把我们当成囚犯了吗?”

王俊气的指着他:“你……”

姚升按下他的手,笑对非苦道:“你别急,叫你们来,就是想还你们清白,你若想平安无事,就好生答话。”

非苦这才不言语了。

阑珊道:“能不能请两位师父把那夜的情形再细说一遍?”

非苦叹了口气,低头一想,终于又将昨夜的事情细细说了。

按照非苦所说,昨晚上他跟非乐两人负责巡夜,因为雷声大作,雨水又大,他们便去找了两把伞,撑着伞出来的时候,那闪电一阵紧似一阵,把伞顶都照的通明!

到了圣孝塔外,便按照惯例开始巡塔,非苦绕塔而行,非乐则等在原地。

谁知在非苦绕塔回来,刚到非乐身后,突然巨响轰然,他惊愕抬头,却见雷火如同毁天灭地一般把圣孝塔的塔顶缠绕住,火花四溅,塔顶的砖石瓦砾等如雨点般落下!

非乐像是惊呆了,又像是没发觉,竟然站着未动,非苦总算反应过来,拉着他后退!因为退的快些,两人才只是擦伤,并没丧命。

非苦说完之后,非乐也这般如此说了一遍,不过大同小异。

阑珊看着非乐脸上的伤道:“师父的伤不轻啊。”

非乐道:“多谢施主关怀。我佛慈悲,这也不过是一种修行罢了。”

他的修养显然比非苦要好,王俊见他受伤虽重,自有一股宠辱不惊之态,便暗暗点头。

阑珊笑道:“是啊,那不知,故意设计烧毁宝塔,是不是也是一种修行呢?”

众人均都大惊,周遭鸦雀无声。非乐皱眉,似觉着疑惑:“施主、是在说我吗?”

非苦愣了愣,喝道:“你胡说什么?”

姚升跟王俊等人,原先听两个和尚讲述,倒也挑不出什么来,可要是第一感觉的话,显然是非苦这个和尚比较值得怀疑,而且他又是第一个发现“火龙绕塔”的人。

尤其是对姚升而言,这种第一时间发现或者置身案发现场的,往往是重点嫌疑对象。

没想到阑珊竟对着其貌不扬的非乐说出了这话。

此刻慈安寺的方丈僧也忍不住道:“这位舒大人,为何竟如此说?非苦跟非乐两人,那夜若是退的晚一步,就丧命于此了。而且你说是非乐设计烧毁宝塔,但大家有目共睹,是火龙……天降雷火击中了宝塔,并非什么设计所能够的。”

另一位监寺也道:“哼,圣孝塔是工部负责修缮的,如今出了问题,身为工部的人自然是要推卸责任的,只不过把责任随便推在我寺的僧众身上,是不是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这些话,其实也是围观众人们心里隐隐在想的。

面对这些质问,阑珊却仍是丝毫也不急躁,只仍温声说道:“方丈,雷火虽是天火,但若是有人成心设计引雷,也不是不能够的。”

监寺道:“那你说,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成心引雷?而且那夜非苦跟非乐是一起巡塔的,难道你还要说他们两个勾结了吗?”

“他们中间分开过啊。”阑珊淡淡地说道:“贵寺巡塔的规矩,想必您比我更清楚。”

这塔毕竟是绕周巡查的,若两人一块儿巡逻,难保有不轨之徒避开在他们前后的,察觉不到,所以得一个人等在原处,另一个人前去绕周。

监寺道:“虽然分开过,但是半刻钟不到,你莫非要说非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爬到了塔顶设计引雷了吗?哼哼,你是工部的人,总该知道,这塔上外面都是滑不留手的,尤其是下雨天,上去只有摔死的份儿!”

“他自然不必亲自爬上塔顶,因为有一种东西可以帮他做到。”

“你倒是说来!”

阑珊回头看向姚升。

姚升福至心灵,忙从袖子里把那块铁片掏了出来递给阑珊:“这个?”

阑珊拿在手中:“就是这种东西。”

无数疑惑的目光都盯在那不起眼的铁片上:“这又是什么?”

阑珊看向非乐:“师父,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您说笑了,我又怎会知道呢?”非乐皱眉摇头。

“你当然知道,”阑珊淡淡道,“前夜你就是利用这个,引来了雷火。”

非乐不由一笑,引得脸上的伤也看着甚是狰狞:“大人,我不明白这话,连这东西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又怎么引雷?”

阑珊道:“此物是给雷火击中,瞬间融化的铁水落在地上遇凉后凝固而成的。你自然知道,因为这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你要的就是这物熔化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因为这就是你犯案的关键证据,没有这个,就不会有人看破你的犯案手法!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偏是这个引发了我的怀疑。”

一片讶异声中,阑珊又道:“工部对于圣孝塔的修缮绝不会怠慢一丝一毫,且每年都会有专人检查塔上砖石,鸱吻等,许多人大概不知道的是,这鸱吻不仅是装饰所用,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避雷。鸱吻的口中连接铜线,从塔身直到地面,这是无数前辈们所得出的避雷经验,为的是在天雷击中的时候,铜线会把雷击的力量引到地下。”

工部的人对此事自然不陌生,但其他的大部分人果然都不知道,今日才算耳目一新。

姚升听的最为认真,问道:“这贼人莫非就是在鸱吻上动了手脚?可……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呢?”

“的确是在鸱吻上动了手脚,”阑珊扫了眼非乐,却问姚升道:“姚大哥,我看你腰间带着弩,以你之能,站在这里的话,能否射中塔上的鸱吻?”

姚升皱皱眉,仰头端量了半晌,摇头:“我的弩虽是特制,但在这里的话,最多只能勉强的射到第四层。”

阑珊后退一步,转头看向身后的古树:“那么,假如姚大哥你爬到这棵树上呢?”

姚升蓦然回头:“你是说……”

这棵树最高的地方,几乎有圣孝塔四五层高,假如爬到上面去,要射中八九层上的鸱吻,怕是轻而易举的!

阑珊道:“不错,那夜,贼人便是用此物射中了圣孝塔上的鸱吻,鸱吻上的铜片剥落,这物却留在了上面,成了一支引雷之物!——这个,原本是一支特制的铁箭!”

现场百号人,在古怪的寂静后,嗡地发出整齐的声响,听着像是一声沉重恍然的惊叹。

非苦道:“你瞎说!我师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阑珊道:“在你绕塔的时候,他做不成吗?对普通人而言显然是不能的,但……对高手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你……”非苦咬牙,又道:“若真的是他,他又怎会差点儿给坠落的砖石砸死!”

阑珊淡淡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有必须给砖石砸中的理由。”

大家听了这话,又都不懂了。

只有非乐,原本一脸平静,只在听阑珊点破铁箭的时候才稍有动容。

可直到听到这里,他的眼神才真正的变了,隐隐透出几分惊愕。

阑珊望着他道:“师父还需要我说下去吗?”

非苦看看师兄,气急地叫道:“你说,你说你说!我不信有什么理由,值得去冒送命的危险!”

阑珊看非乐一言不发,便道:“若不给钻石瓦砾砸中留下伤痕,这位师父又怎么掩饰自己身上的伤呢?”

“什么伤!”问话的是监寺。

阑珊扭头看那棵古树:“据说这棵树,那夜也差点儿遭到雷击,我想是这样的,当时这位师父爬到树上想要射箭引雷,但树本身给雨打湿便极危险,虽然他射中了九层鸱吻,但雷也同时到了,师父惊慌之下从树上一路跌落下地,身上留下许多伤口。”